同时,他也比平日显得格外腼腆。他们走出戏院时,有个做帽子的女工正跨过一条水沟,他避而下看她的吊袜带,当时古费拉克说:“我很乐意把这女人收在我的集子里。”他几乎感到恶心。
第二天,古费拉克邀他到伏尔泰咖啡馆吃午饭。马吕斯去了,比前一晚吃得更多。他好象有满腹心事,却又非常愉快。仿佛他要抓住一切机会来扯开嗓子狂笑。有人把一个不相干的外省人介绍给他,他竟一往情深地拥抱他。许多同学走来挤在他们的桌子周围,大家谈了些关于由国家出钱收买到巴黎大学讲坛上散播的傻话,继又谈到多种词典和基什拉②诗律学中的错误和漏洞。马吕斯忽然打断大家的谈话大声嚷道:“能搞到一个十字勋章,那才惬意呐!”
①奥德利-德-比拉弗,当时夏朗德省极左派议员。
②基什拉(Quicherat,1799-1884),法国哲学家,文字学家。
“这真滑稽!”古费拉克低声对让-勃鲁维尔说。
“不,”让-勃鲁维尔回答,“这真严重。”
确实严重。马吕斯正处在狂烈感情前期那惊心动魄的阶段。
这全是望了一眼的后果。
当炸药已装好,引火物已备妥,这就再简单也没有了。一盼便是一粒火星。
全完了。马吕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命运进入了未知的境地。
女性的那一眼很象某些成套的齿轮,外表平静,力量却猛不可当。人每天安安稳稳、平安无事地打它旁边走过,并不怀疑会发生什么意外,有时甚至会忘记身边的这样东西。大家走来走去,胡思乱想,有说有笑。突然一下有人感到被夹住了,全完了。那齿轮把你拖住了,那一眼把你勾住了。它勾住了你,无论勾住什么地方,怎样勾住你的,勾住你拖沓的思想的一角也好,勾住你一时的大意也好——你算是完了。你整个人将滚进去。一连串神秘的力量控制着你。你挣扎,毫无用处。人力已无能为力。你将从一个齿轮转到另一个齿轮,一层烦恼转到另一层烦恼,一场痛苦转到另一场痛苦,你,你的精神,你的财富,你的前途,你的灵魂,而且,还得看你是落在一个性情凶恶的人手里还是落在一个心地高尚的人手里,你将来从这骇人的机器里出来时只能羞惭满面,不成人形,或是被这狂烈感情改变得面目一新
孤单,和一切脱节,傲气,独立性格,对自然界的爱好,物质方面日常活动的缺少,与世隔绝的生活,为洁身自好而进行的秘密斗争,对天地万物的爱慕,这一切都为马吕斯准备了被狂烈感情控制的条件。对他父亲的崇拜已逐渐变成一种宗教信仰,并且,和任何宗教信仰一样,已退藏在灵魂深处了。表层总还得有点什么,于是爱情便乘虚而入。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马吕斯天天去卢森堡公园。时间一到,什么也不能阻挡他。古费拉克常说他“上班去了”。马吕斯生活在好梦中。毫无疑问,那姑娘常在注视他。
到后来,他能放大胆逐渐靠近那条板凳了。但是他仍同时服从情人们那种怯弱和谨慎的本能,不再往前移动。他意识到不引起“父亲的注意”是有好处的。他运用一种深得马基雅弗利主义的策略,把他的据点布置在树和塑像底座的后面,让那姑娘很可能见到他,也让那老先生很不可能见到他。有时,在整整半个钟点里,他一动不动,待在任何一个莱翁尼达斯或任何一个斯巴达克的阴影①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眼睛却从书本上微微抬起,去找那美丽的姑娘,她呢,也带着不明显的微笑,把她那动人的侧影转向他这边。她一面和那白发男子极自然极安详地谈着话,一面又以热情的处女神态把一切梦想传达给马吕斯。这是由来已久的老把戏,夏娃在混沌初开的第一天便已知道,每个女人在生命开始的第一天也都知道。她的嘴在回答这一个,她的眼睛却在回答那一个。
①莱翁尼达斯和斯巴达克都是公园里的塑像。
但也应当相信,到后来白先生还是有所察觉的,因为,常常马吕斯一到,他便站起来走动。他放弃了他们常坐的地方转到小路的另一端,选择了那个角斗士塑像附近的一条板凳,仿佛是要看看马吕斯会不会跟随他们。马吕斯一点不懂,居然犯了这个错误。那“父亲”开始变得不准时了,也不再每天都领“他的女儿”来了。有时他独自一个人来。马吕斯见了便不再待下去。这又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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