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该慎重行事,’我打断他的话,这时我情急智生想出个主意,‘这位太太,’我说,在当时的情况下逼得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座房子的女主人是您的一个同乡,她是地地道道的法国人……’……‘什么,法国人?’他反问了一句。你们猜猜,这个老兵油子接下来说了句什么?……‘我想,是逃亡出来的,对不对?’他说,‘她是一个哲学的敌人啊!’”
“我使劲忍住笑。‘我看得出来,’我对他说,‘您真是个聪明人。让我再说一句,我觉得您这种行为有失体面。’……他脸倏地一下红起来,沉默了一会,把手里的五六把匙子往箱子里一甩,喊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些东西,谁告诉您我想打什么主意?这些东西真不错!要是我们弟兄可以拿一件作为战争纪念品的话……’”
“最后,他们还是拿了很多去作纪念品。不管呼吁他们拿出良心也罢,呼吁上帝主持公道也罢,都无济于事……他们大概认为那个可怕的矮个子拿破仑是他们唯一的上帝……”
“牧师先生,您看见过他没有?”
又换了一道菜。这次端上来是一块庞大无比的撒着面包渣的红砖颜色的火腿,棕色的酸酱汁浇在火腿上面,旁边配着这么一大堆蔬菜,好像只要这些蔬菜就够使全座的人吃得饱饱似的。莱勃瑞西特·克罗格自告奋勇由他来切火腿。他很自然随意地翘起来一点胳臂肘,修长的食指伸出来按在刀叉背儿上,聚精会神地一片片切着油汁津津的火腿片。俄国盆……布登勃洛克参议夫人的拿手菜,这时也端上来了,这是各种水果制成的,芬芳扑鼻的什锦甜菜略带些酒味。
万德利希牧师感到很遗憾,他从未亲眼看见过波拿帕特。但是老布登勃洛克和让·雅克·霍甫斯台德都亲眼见过他;老布登勃洛克是在拿破仑大军远征俄国之前的巴黎见过他,在推勒里宫举行阅兵式,霍甫斯台德是在但泽市……“实话实说,他那副相貌实在不和善,”他一边说一边扬着眉毛把搭配在叉子上的一口火腿、甘蓝和土豆送到嘴里去。“虽然人家都说,他在但泽生活得心情很畅快。当时流传着一个笑话,说他白天里整天跟德国人玩下注很大的赌博,晚上又跟他的将军们赌。有一次拿破仑在桌上抓起一把金元来对他的将军说,‘德国人很喜欢这些小拿破仑,是不是,拉普?’……‘是的,陛下,比大金币更喜欢。’拉普回答说……”
由于霍甫斯台德故事讲得很生动,特别是还模仿了两下那位皇帝的表情,大家都哄笑起来。这时,老布登勃洛克说:“我对于他那伟大人格真是佩服……气魄多么宏伟!不是开玩笑。”
参议摇了摇头,看起来他不大同意。
“但是,我们年轻一代的人不了解这个人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这个人阴谋杀害恩格亨伯爵,在埃及屠杀了八百名战俘……”
“这些事都是以讹传讹,也可能是夸大其辞。”万德利希牧师说。“伯爵可能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是个叛徒,至于判决那些俘虏死刑,也许是一次军务会议慎重考虑后认为是必要的决议呢……”于是他谈到他读过的一本书,是几年前出版的,这本书是皇帝的一位秘书写的,非常有价值……“话虽然这么说,”参议坚持自己的意见,这时他面前烛台上的一支蜡烛扑扑地不住抖动,他随手把烛芯修剪了一下。“我还是不能了解人们对这个怪人为什么这么崇拜。作为一个基督徒,作为一个信奉宗教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产生类似的感情。”
他显出一副沉思梦想的神情,头甚至略略向一边歪着些,他的父亲和牧师仿佛交换了个眼色,各自淡淡地一笑。
老布登勃洛克好像解嘲地说:“不错,不错,不管怎么说,小拿破仑算不上是坏东西,是不是?”“我这个儿子似乎对路易·菲利普更为崇拜。”他接着说。
“为什么?”让·雅克·霍甫斯台德口气有些讥讽地说,“真是奇怪的结合!崇拜和菲利普·艾嘉里台……”
“我认为我们可以从七月王朝学习许多事情……”参议神情严肃地说,“法国立宪政体对于讲求实际的新的思想浪潮、对于新时代的利益的那种乐于施助的友好态度……是我们应该深为感谢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托马斯·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