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冬妮住在慕尼黑尼德包尔家的时候已经相当详细地告诉过他那次婚事,但他此时却还想更细致地了解这件事,他不厌其详地打听那次破产的详情,一面又担心又同情地眨着眼睛。
“他不是个好人,佩尔曼内德先生,不然父亲不会把我从他那儿又领走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副好心肠的,我虽然年轻,十年来可以说一直过着孀居的日子,然而生活却叫我知道了这一点。他不是好人,他的银行家凯塞梅耶比他还坏,而且蠢得像只小狗。我的意思决不是说,我自己什么错误都不会犯……您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格仑利希眼睛里好像没有我,偶尔他坐在旁边也是自己看报,他欺骗我,总是把我一个人扔在爱姆斯比脱家里,因为他怕我在城里会探听到他陷到什么样的泥坑……但是我也是个懦弱的女人,我有自己的缺点,我知道当时我的行为也有错。譬如说我的轻率,好挥霍,我的那些睡衣都给他招来不少烦恼和焦虑……但是我这里还要添补一句:我是应该值得别人同情的,那就是,当我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是个笨鹅,傻东西。举个例子吧,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在我订婚前不久,我还不知道四年前关于大学校和报刊杂志的联邦法律曾被修改过。原本是很好的法律!……哎,这真是一件可悲的事,佩尔曼内德先生,一个人只能生活一次,无法改变时间的进程;如果能过第二回,一个人看事物可要聪明多了……”
她沉默了,专神致志地低头望着路;她非常巧妙地递给他一个话头,因为任何人一听这话就会想到:虽然开始一次完全新的生活是不可能的,再结一次婚,重新过一回美好的时光,却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佩尔曼内德先生却把这个机会错过去了,他只是一个劲地用激烈的言词责骂格仑利希先生,弄得他的小圆下巴颏上的一撮胡子都直竖起来。
“这个流氓,混蛋!如果被我抓住他,我会给他点厉害看看……”
“嗳,佩尔曼内德先生!您千万别这样。我们应该宽恕人,不念旧恶。上帝说,复仇是我的事……这是《圣经》里的话。上帝不准这样……我不知道现在格仑利希在哪儿,他的境遇如何,但是我仍然祝他一切顺利,虽然他也许不配我的祝祷……”
他们已经走到村子里面,站在一所小房子前面,房子里是一个面包店。在极其自然的气氛中,他们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望着伊瑞卡、伊达、老参议夫人,托马斯和盖尔达弯着腰走进这家店铺的可笑的小矮门里面,但他们的目光是呆痴的,视而不见,虽然睁着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他们深深地沉湎在自己的谈话里,虽然直到现在他们谈的只不过是一些无用的蠢话。他们身边是一道栅栏,沿着栅栏是一个窄长的花坛,长着几株木犀草。格仑利希太太低着头十分热心地用遮阳伞的伞尖挖掘花坛里松软的黑土,在阳光下她一头棕红色长发十分迷人。佩尔曼内德先生的带羚羊须的小绿帽已经滑到脑门上,紧靠着她身边站着,不时地用自己的手杖参加她的掘土工作。他也把头垂下来,可他的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这时已经变得神采飞扬,甚至有一些红肿,他就用这双眼睛从下面向上瞟着她。他的这双眼睛里流露着倾慕、忧郁和期待交织的神色,甚至连他那两撇小胡子也传递着同样的表情。
“也许现在,”他说,“您对于结婚的事有了戒心,永远不想再试一次了吧……是不是这样,格仑利希太太……?”
“多么笨!”她暗自想,“难道还要我公开承认?……”她回答说:“是的,亲爱的佩尔曼内德先生,我坦白向您承认,让我再一次答应一个人终身大事,是会勾起我痛苦的回忆的,因为我已经受过了教训。您知道,作这样的决定是怎样一件命运攸关的大事……而且这还需要有确实把握,了解对方真是一个诚实、高贵、心肠好的人……”
这时他才提出问题来,问她是不是把他当作这样一个人,她回答这个问题说:“是的,佩尔曼内德先生,我认为您就是这样一个人。”
接着两人又低声简单地谈了几句,订立了婚约,佩尔曼内德先生得到同意,回家以后向老参议夫人和托马斯商谈这件事……等到其余的人提着几大口袋姜汁饼重新走到外面来以后,参议先生故意没有看到他们,因为两个人这时都非常窘:佩尔曼内德先生并不在乎掩饰自己的窘态,冬妮则板起面孔,一脸的严肃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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