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237)

2025-10-09 评论

    布来登街的几位本家小姐和克罗蒂尔德姑姑一看见他立刻就问,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假期之后再上学感觉如何,发问的时候嘲弄地挤着眼睛,表示他的处境一点也瞒不过她们,同时又带着成年人的那种特有的傲慢,似乎一切与孩子有关的事,他们如果不是不闻不问便要尽量以玩笑的态度处之。但她们一点也没把汉诺问住。
    在回到城里三四天以后,家庭顾问医生朗哈尔斯博士到渔夫巷来检查海水浴对小汉诺的效果。
    他首先和议员夫人长谈了半晌,才把汉诺叫进来,衣服脱得只剩一半,进行一次仔细检查……检查一下他的身体现状,像朗哈尔斯博士一边望着自己的手指甲一边宣布的那样。他检查了一遍汉诺的不发达的肌肉组织,量了量他的胸围;听了听他心脏的跳动,详细地询问了他身体各个器官的功能如何,最后用针尖从汉诺的细胳臂上取了一滴血,为了拿回去化验。总起来说,他好像还是不很满意。
    “咱们倒是晒黑了,”他说,一只胳臂搂着站在他面前的汉诺,另一只长着黑汗毛的手搭在汉诺的肩头,仰着头看着议员夫人和永格曼小姐,“可是脸上还总是这么愁眉不展的。”
    “离开了海滨他非常难受,”盖尔达·布登勃洛克说。
    “啊,是这么回事……这么一说你非常喜欢那个地方啦!”朗哈尔斯大夫一边问,一边注视着小约翰的眼睛……汉诺的脸变了色。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朗哈尔斯博士显然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心中升起一个异想天开的希望,特别是他狂热地相信,在上帝面前,什么事都可以实现,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穿哔叽上衣的人加在一起也不管用。
    “喜欢……,”他费力地说道,充满希望地看着大夫。然而朗哈尔斯大夫在提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
    “好吧,海水浴和新鲜空气迟早会收效的,……迟早会收效的!”他说,一面拍了拍小约翰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向旁边的两位妇人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学问渊博的医生那种高人一等的善心的、不使人失望的点头示意,因为别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的眼睛和嘴唇……接着就起身告辞,结束了这场鉴定……汉诺的心为了海滨而痛苦着,这个伤口结疤结得很慢,只要被日常生活中最细小的坚硬东西一碰,就又要犯痛、流血。冬妮姑妈是最了解最同情他的愁闷的人了。安冬妮姑母跟他讲起在特拉夫门德的生活,脸上流露出真诚的兴趣,而且全心全意附和着他对那一段日子的热诚的怀念。
    “是的,汉诺,”她说,“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特拉夫门德真是个美丽的地方!直到我进了坟墓,我也会兴奋地回忆我在那里过的一个夏天。那时候我还年轻,不懂事。我住在一家人家里,我们彼此都非常喜欢,因为我当时还是个漂亮活泼的小姑娘,永远生气勃勃。现在我是个老太婆,才有脸这么说。我想告诉你的是,那家人真是好人,善良,老实,直心肠,而且也聪明、有学问,对人热心,这样的人我以后再没有遇到过。一点不错,跟他们来往真是特别有意思。就知识和见解来谈,我从他们那儿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如果不是别的一些事打乱了,被各种各样的事,……生活总是这么不如意,你知道……我这个傻丫头得的益处还要多呢。你愿意知道,我那时候多么傻吗?我想把水母身上的五色小星收起来。我用手帕包了许多水母拿回家去,想在阳台上,太阳底下,把它俩晒化……我想,我可以保存这些漂亮的小星星了!好,等我再出去一看,只剩下一大块水印,还有一点烂海藻味……”

    一八七三年开春议院下达了对胡果·威恩申克的赦令,于是这位过去的经理在徒刑期满前半年结束了监狱生活。
    要是佩尔曼内德太太讲真心话,她就会承认这并不是一件怎么使她欢欣鼓舞的事,她倒宁愿一切都照原样继续下去。她带着自己女儿和外孙女安安静静地住在菩提树广场,平常来往的除了渔夫巷外就只有她幼年学生时代的朋友,母姓封·席令的阿姆嘉德·封·梅布姆了。她的这位女友自从丈夫去世以后便也移居到城里来。她早已认识到,只要离开了家乡,没有什么适合她居住又不辱没她身份的地方,加以她在慕尼黑一段生活的回忆,她的消化不良症有日益恶化的趋势,她日益需求安宁的生活,这样虽说祖国已经统一了,她却说什么也不想在晚年的日子仍然迁到别的什么大城市去,更别提移居国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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