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哪儿她都闷声不响,脸上再也见不到笑容,一点食欲也没有。时不时地她会叹一口气,那声音让听的人心碎,仿佛内心在痛苦地斗争着似的。叹完了气之后她总是悲悲惨惨地望着别人,那副样子实在可怜。她一天比一天衰弱,从前那种生气勃勃的劲儿也不见了。最后参议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贝西,咱们不能这样虐待这个孩子了。得让她到外边散荡散荡减轻一下压力,静静地把事情思索一下;你会看到,到那时她就会想通了。我无法脱身,再说假期也快完了……其实,咱们让她在家里安静地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不行,不过,昨天可巧特拉夫门德的老施瓦尔茨考甫到咱们这儿来了,就是那个总领港狄德利希·施瓦尔茨考甫。我只随意一说,他就非常高兴地答应让咱们姑娘在他家住一个时期……我当然会贴补他一些……她会有一个舒舒服服的住处,可以洗海水浴,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把脑子澄清一下。汤姆送她去,一切都安排好了。最好明天就走,不要拖延……”
冬妮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这时虽然看不到格仑利希先生,可是她知道他也在城里,正在和自己的父母磋商,等待时机……随时他都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叫啊,哀求啊,跟她纠缠一通。到了特拉夫门德,住在一家生人家,她就会感到安全多了……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很快地整理箱子,在七月末的一天,和伴送她的汤姆一起登上克罗格家的华贵的马车,高高兴兴地和家里人告别了。当马车驶出城门外的时候,她感觉轻松多了。
到特拉夫门德去的路很直,然而要经过一条河,过河后走的依旧是直路;这条路两个人都很熟悉。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家的马是一匹梅克伦堡产的高大、强壮的栗色马。灰色的马路就在这匹栗色大马的节奏均匀的沉闷的蹄声中渐渐地滑过去,虽然日头还有些灼热,马蹄扬起的灰尘又把本来就是枯燥的景色遮住了。家中在这一天破例一点钟吃午饭,兄妹两人两点整出发,这样他们在四点钟稍过一些就能够抵达目的地了。假如说一般的马车需要走三小时的话,克罗格家的马车夫姚汉就要斗胜,一定在两个钟头左右走到不可。
戴着顶平顶大草帽的冬妮,擎着一把镶淡黄色花边的浅灰色阳伞,伞尖斜抵在后罩篷上。在梦幻的半眠状态里,她尽在草帽下打瞌睡。她身着一件纤秀可体的朴素的衣服,颜色和阳伞一样,也是灰色。她叠着双脚,能够清楚地看到脚上穿的十字绊的皮鞋和白袜子。她从容舒适地向后斜倚着身体,姿势显得非常大方。
这一年汤姆已经二十岁了。他身穿一件剪裁得非常适体的蓝灰色服装,草帽推到后脑勺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着俄国纸烟。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可是颜色比头发和睫毛浓暗的胡须却已经茂密地孳生出来。他习惯把一条眉毛微微挑起一点,现在他正这样坐着凝视着飞逝过去的道旁树木和扬起的尘土。
冬妮说:“哪次我来特拉夫门德也比不上这次这么高兴……,最主要的原因你非常清楚,汤姆,可是你不许笑我;我真希望能够更远地躲开那位金黄胡子先生……再说,住在施瓦尔茨考甫家,紧靠着海边,那里的景致是特拉夫门德所没有的……我不让那些海滨避暑的客人纠缠我……这种事我已经干腻了……再说我现在也没有这种心情……而且,这里对格仑利希也不是什么禁区,你会看到的,说不准哪天他会一点也不客气地出现在我眼前,满脸陪笑……”
汤姆把吸剩的纸烟扔掉,接着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来。这只烟盒盖上镶嵌着一幅一辆三套马车受狼群袭击的美术画:这是一个俄国主顾送给参议的礼物。这些带黄纸管嘴的烈性纸烟,汤姆最近抽上了瘾;他成盒的吸,而且还有一种坏习惯,一直要把烟吸到肺里,说话的时候再袅袅地喷出来。
“不错,”他说,“你说得对,海滨花园里抬头碰到的都是汉堡人。把整个花园买下来的弗利采参议自己就是汉堡人……听爸爸说,目前他的买卖非常赚钱……可是你如果尽避着这些人,你一定看不到很多有趣的事……彼得·多尔曼一定也在那儿,这个时节他不会在城里的;他的买卖根本不用人看管,反正总是那么没有起色的……滑稽!喏……尤斯图斯舅舅逢到星期日也一定出来走动走动,在轮盘赌玩上两盘……此外摩仑多尔夫家和吉斯登麦克家我想也是全家必到的,当然还有哈根施特罗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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