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97)

2025-10-09 评论

    大家开始讨论真正的细节,对遗嘱里的大小事情的安排都仔细地讨论过,每个人都发了言。克罗格参议的兴致特别好,他称呼自己的外甥为“大权在握的侯爵殿下”。“根据传统的规矩,货库应该随着王位走。”他说。
    此外大家自然一致认为,一切资财应该尽量集中起来,伊丽莎白·布登勃洛克太太在原则上被认为是总继承人,所有的财产续继作为公司的本金留在买卖里。马尔库斯先生声明,作为一位股东,他将拿出十二万马克来扩大流动资本。做为个人投资,托马斯也打算加进五万马克,克利斯蒂安也暂定这个数目,如果他也愿意自己有所建树的话。当念到遗嘱中下面这一条时,尤斯图斯·克罗格表现得特别热心:“关于我的亲爱的小女克拉拉的陪嫁费一事,我请我的妻子来决定数目的多少。”“十万怎么样?”他建议道,说着他把身体向后一靠,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用两只手向上捻他的灰色的短胡须。经过大家商议,决定用八万马克做为嫁妆。
    “如果我的亲爱的长女冬妮再次结婚,”遗嘱接着写道,“由于她第一次结婚已得到八万马克,所以这次陪嫁费将以不超过一万七千泰勒为度……”做为对此事的反应,冬妮作了个又优美又激动的姿势,两臂向前一挥,把袖子掳到后面去。她一面望着天花板,一面叫喊道:“格仑利希……哼!”那声音听去像一声战斗的呐喊,仿佛战士冲锋前的呐喊。“您知道不知道,这个人是怎回事,马尔库斯先生?”她问道。“有一天风和日暖的下午,我们正坐在花园里……凉亭前边……您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吗?好!突然来了个什么人?一个留着金黄色颊须的人……这个骗子!……”
    “算了,”托马斯说。“冬妮,我们先不谈这件事,好不好?”
    “好,好。可是你总也承认这一点的,汤姆,你是个聪明人,就是说,我们不能指望每个人都保持自己的善良,虽然不久以前我还是个脑子单纯的人,可是我的经历已经让我了解到这一点了……”
    “是的……”汤姆说。他们继续谈下去,以下是一些旁枝末节,参议在遗嘱里对于那本厚大的传家的《圣经》,对于他的钻石钮扣以及另外许多物品的如何分配都作了一些指示,他们把这些指示都研究了一番……之后,做为家族的亲友,尤斯图斯与马尔库斯同家族成员共进了一顿丰盛晚餐。

    一八五六年二月初,离家八年的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终于回到故乡来了。他是从汉堡乘邮车回来的,身着一件充满异国情调的黄色大格服装,带回来一只剑鱼的长喙和一根粗大的甘蔗。他一半神思不属、一半困窘地迎接了参议夫人的拥抱。
    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神情随家人去他父亲的墓地。他们到墓地去是为了在参议的墓前献一只花圈。一家人并排站在被积雪封盖的小径上,站在一块巨大的石板前面,石板中间镌着家庭纹章
    ,四周是在这里安息的前辈……他们面前还有一根直竖的大理石十字架,插在一片树叶落尽的小丛林的边缘上。这一天除了留在“负义”农庄看顾她的生病的父亲的克罗蒂尔德以外,人都到齐人。
    冬妮把花圈放在石板上父亲的名字上面,这几个金色字母镌痕犹新,接着她不顾墓前的积雪跪在地上,低声祈祷起来。她的黑色头纱在风中飘摆,宽大的外衣无力的披在身上,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在她这样娇美的姿势里潜藏着多少苦痛和宗教感,潜藏着一个美丽的妇女的多少自尊自负,只有上帝才会明白。托马斯当时的情绪并没有使他深思到这一点。但是克利斯蒂安却从侧面凝视着她的妹妹,他的脸上交织着嘲弄和忧惧的神情,一似在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站起来的时候难道不感到难为情吗?真让人恶心!”冬妮站起身的时候,觉察到他这种目光,然而她一点也没有难为情。她把头向后一扬,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便稳静地、倨傲地转身走开,这显然使克利斯蒂安松了一口气。
    去世的参议对上帝、对钉在十字架上的天主的狂热的爱,并没有传给他的子孙。他们只像普通市民那样表达感情,而他的活着的两个儿子却各有各的个性,其中之一表现出对感情外露的行为的厌恶。托马斯对于父亲逝世的悲痛远比对祖父的逝世为大,这一点倒是无可怀疑的。然而他却从来没有跪在坟墓前边,更没有像妹妹那样旁若无人的啼哭,他不能像格仑利希太太那样,在烤肉和尾食的中间,和着眼泪,用一些伟大的字眼颂扬起故世的父亲的为人和禀性来,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不惯于这种感情迸发,他尽管哀痛但从不失仪,他只会黯然不语,抑郁地垂下头来……当别的人谁也没有提起或想到死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些没有改变,眼眶里却突然充满盈盈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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