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辽沙心不在焉地任别人领着自己走出了屋子。院子里停着一辆四轮马车,马卸掉了,人们提着灯走来走去,十分忙碌。从敞开的大门外牵进来三匹新换的马。阿辽沙和拉基金刚从台阶上走下,格鲁申卡的卧室的窗突然开了,她以响亮的嗓音朝阿辽沙的背后喊道:
“阿辽沙,替我向令兄米钦卡问好,告诉他,不要记我这坏女人的仇。你再把我亲口说的话转告他:‘格鲁申卡跟一个坏人走了,而没有跟你这位高尚的人!’请你再对他说,格鲁申卡只爱过他一小时,总共只爱过一小时,他应该一辈子记住这一小时,你就说,格鲁申卡嘱咐他一辈子记住!……”
她泣不成声地说完了最后几句话。窗子砰地一声关上了。
“嗬嗬!”拉基金笑着用含糊的声音说,“砍了令兄米钦卡一刀,还要让他一辈子记住。真是杀人不见血!”
阿辽沙一句话也不回答,就跟没有听见似的;他在拉基金身边快步行走,好象十分匆忙;他似乎出了神,只是机械地走着。拉基金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好象有人用手指触动了他的新伤疤似的。刚才他把阿辽沙领到格鲁申卡那里去的时候,预期的情况完全不是那样;结果却发生了跟他非常想看到的情况完全不同的事。
“他是波兰人,她的那位军官,”拉基金勉强自制着,又开口说起来,“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军官了,他在西伯利亚海关上当差,在靠中国的边境上。他大概是一个瘦弱的小波兰人。听说他已经丢了差使。是听说格鲁申卡现在有了钱,才回来的,——全部奥妙就在这里。”
阿辽沙还是仿佛没有听见。拉基金按捺不住了:
“怎么样,拯救了那个女罪人?”他对阿辽沙恶毒地笑着说——“把娼妇引上真理的路了?赶走了七个小鬼,是不是?你瞧我们这会儿正在期待着的奇迹竟在这里实现了!”
“住嘴吧,拉基金。”阿辽沙满心痛苦地回答说。
“那么你现在是为了刚才那二十五个卢布在‘蔑视’我?意思是说把真正的朋友出卖了。可是实际上你不是基督,我也不是犹大。”
“唉,拉基金,老实说,我连有这回事都忘记了,”阿辽沙喊了起来,“现在你自己提醒我,才记得有这回事。……”但是拉基金已经怒不可遏了。
“让鬼把你们这伙人统统捉去吧!”他忽然大喊大嚷起来,“真是见鬼!我为什么同你打起交道来了,从今以后我连见都不愿意再见着你。你一个人走你的路吧!”
他猛地转身走上另一条街,把阿辽沙独自扔在黑暗里。阿辽沙走出城外,穿过田野向修道院走去
阿辽沙回到隐修庵时,照修道院平时的习惯说来时间已经算很晚了;看门人从另外一扇门放他进去。九点已打过,这是大家经过这纷扰的一天以后开始休息和平静下来的时候。阿辽沙畏畏缩缩地开了门,走进长老的修道室,——现在他的灵柩就放在里面。除去孤零零地在灵边读福音书的佩西神父和年轻的修士波尔菲里以外,修道室里其他一个人也没有。波尔菲里由于昨天听谈话熬了一夜,今天又忙乱一天,累坏了,已在另一间屋子的地板上睡熟,做着年轻人那种沉酣酣的好梦。佩西神父虽然听见阿辽沙走了进来,却连看都不朝他看一眼。阿辽沙转身到门右首的屋子角上,跪下来,开始祈祷。他的心里思潮纷繁,却似乎茫无头绪,没有哪一种感觉特别鲜明突出,相反地是各种感觉就象在那里悄悄反复循环似的,不断一个排挤取代了另一个。然而心里却是甜滋滋的,而且说来奇怪,阿辽沙自己也并不觉得诧异。他又看见这个灵柩,和里面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那个对他十分珍贵的死者,但是他的心灵里已没有象早晨那样的哀恸、刺心、痛苦的悲戚心情。他刚走进来,就对灵柩下跪,象朝拜圣物一样,但在他的脑海里和他的心里却洋溢着快乐。修道室的一扇窗户敞开着,空气是新鲜、冷冽的,阿辽沙想:“既然决定打开窗户,想来气味一定是更加强烈了。”然而关于臭味的问题,不久前在他看来还是那样可怕而且丢脸,现在想起来却并没有勾起他刚才那种烦恼和愤慨。他开始静静地祈祷,但很快自己也感到他是在近乎机械地祈祷着。各种思绪不断在他的心灵里闪过,象小星星一般,一亮就灭,又换上另一颗小星星,但同时却也有某种总的坚定而使人慰藉的心情在主宰着他的心灵,而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他有时开始热烈地祈祷,渴望着感谢和爱,……但是刚一开始祈祷,心就突然又转到什么别的事情上,又沉思了起来,既忘了祈祷,也忘了究竟是什么打断了它。他开始听佩西神父所诵读的圣经,但是由于太疲倦,渐渐地打起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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