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抛开它,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霍赫拉柯娃太太用断然的口气打断他说,“抛开它,尤其是女人。您的目标是金矿,女人是不能带到那里去的。在您取得了财富和名誉回来以后,您可以在最上等的社会里找到一位心上人儿。一个现代的女郎,有知识,不迷信。到了那个时候现在还刚提出的妇女问题已告解决,就会出现了新的女性……”
“夫人,问题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合手央求起来。
“正是在这里,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这正是您所需要的,您所渴求的,只是您自己不知道。我并不反对现在讨论的妇女问题,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妇女的发展以至于最近的将来妇女在政治上的地位,——这是我的一种理想。我自己也有女儿,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我在这方面的心情别人也很少知道。关于这问题我曾写信给作家谢德林。这位作家在妇女的天职方面给了我不少指导,不少启示,因此去年我寄了一封匿名信给他,信里只有两行:‘我为了现代的妇女拥护你,吻你,我的作家。请您继续干吧。’下面署名是:‘母亲’。我本想署名‘现代的母亲’,有点犹豫不决,但最后还是只署了‘母亲’两字,这样显得更富于道德上的美,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而且‘现代’两字也容易使他想起《现代人》①来,在如今的图书审查制度下,这种联想对他来说也是很不愉快的。……哎哟,我的天,您这是怎么回事?”——
注:①《现代人》是普希金创办的俄国进步杂志——
“夫人,”米卡终于跳了起来,带着绝望的哀求神情双手合掌,面向着她,“夫人,您简直要让我哭出声来了,假使您再拖延您那样慷慨地……”
“您哭吧,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您尽管哭吧!这是高尚的感情,……因为您正要走上那样一条道路!眼泪可以使您心情轻松些。将来回来以后,就会变得非常快乐。您会特地从西伯利亚赶到我这里来,和我一同分享快乐的。……”
“但是请您也原谅我,”米卡忽然大叫起来,“让我最后一次央求您,请告诉我,我究竟能不能今天就从您这里拿到您答应的那笔款子?假使不能,那么究竟我什么时候可以来取?”
“什么款子,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
“你答应借给的三千……您那样慷慨地……”
“三千?三千卢布么?哎呀,我并没有三千卢布。”霍赫拉柯娃太太说,露出一种平静的惊讶神情。米卡愣住了。……
“那您怎么……刚才……您这样说……您甚至说这笔款子就等于在我的口袋里……”
“哎呀,您没有了解我的意思,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这样说来,您并没有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金矿。……不错,我答应您比三千卢布还要多,多到数不清,现在我全想起来了,但是我全是指金矿说的。”
“但是钱呢?三千卢布呢?”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粗鲁地嚷道。
“假如您指的是钱,那么我没有。现在我根本没有钱,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我现在正和我的总管吵架,自己不久前还向米乌索夫借了五百卢布。不,不,我没有钱。而且您知道,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就算我真的有钱,我也决不给您,第一,我向来不借钱给人家。借钱等于吵嘴。但对您,对您我尤其不愿意借,因为爱您,就更加不愿意借给您,我的不借钱是为了救您,因为您需要的只是一样东西:金矿、金矿、金矿!……”
“哦,真是见鬼!……”米卡忽然狂喊起来,使劲用拳头敲着桌子。
“哎呀!”霍赫拉柯娃吓得喊叫起来,飞也似的逃到了客厅的另一头。
米卡啐了一口,快步走出了房间,走出这所屋子,到了街上,走到了黑暗里!他象疯子一样地走着,捶着自己的胸脯,就是两天以前的晚上,在黑暗中,他和阿辽沙在大路上最后一次相见时所捶打的那个地方。这样捶自己胸部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想表示什么?这暂时还是一桩秘密,是世界上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他当时甚至对阿辽沙都没有说过,但是在他看来,这秘密却意味着比耻辱更糟糕的东西,意味着毁灭和自杀。如果他弄不到三千卢布去归还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并借此从自己的胸脯上,“从胸部的那个地方”去掉他所怀着的,那样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良心的那个耻辱的话,他就决心要那么做。这一切以后都会对读者作充分说明的。但是现在,在他的最后希望幻灭了以后,这个如此身强力壮的人刚刚走出霍赫拉柯娃家几步,就忽然象婴孩一样地泪流满面了。他一面走一面迷迷糊糊地用拳头擦着眼泪。他就在这种状态下一直走到广场上,突然感到他的整个身子撞到什么东西上了。发出了一个小老太婆的尖锐的叫声,他几乎把她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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