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没有早来,真是觉得可惜,只好自己骂自己!”柯里亚难过地感叹说。
“是的,很可惜。您自己看到了,您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带来了多么喜悦的心情!他在渴望您来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焦急!”
“您快别这样说了!您这样更叫我心里难受。但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复:我不来是由于自负,一种利己主义的自负,和卑鄙的倔强任性,这是我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脾气,虽然一辈子都在竭力想要改正。我现在看出了,我在许多方面是卑鄙的,卡拉马佐夫!”
“不,您的天性是优秀的,尽管有点被引坏了。因此我很能理解,为什么您能在这个正直的、有着病态的敏感的男孩身上发生这样大的影响!”阿辽沙热烈地回答。
“您竟这样夸奖我!”柯里亚嚷着说,“可您一定想象不到,我心里还以为——已经有好几次,而且现在在这里还以为——您看不起我!您要知道我是多么重视您的意见啊!”
“以您这样的年龄,难道真的这样多疑么?您知道,正是当您在屋里谈话的时候,我看着您,心里想到您大概是十分多疑的人。”
“已经这样想过了么?您瞧,您瞧,您的眼力多厉害!我可以打赌,这准是在我讲鹅的故事的时候。我恰巧也就是在这个当儿怀疑您心里在十分看不起我,因为我急于要装好汉,这时我甚至突然因此恨起您来,这才说出一篇傻话。以后,刚才在这里当我说到‘如果上帝不存在,也应该把它造出来’的时候,我就想我过于忙着卖弄自己的学问了,何况这句话是我在书本上读来的。但是我敢对您赌咒,我的急于表现自己,并不是由于虚荣,而是不知不觉,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是由于快乐吧,的确,似乎是由于快乐,……尽管一个人因为快乐就搂住不管谁的脖子,那是一种十分可耻的脾气。这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深信,您并没有看不起我,这一切是我自己凭空想象的。唉,卡拉马佐夫,我太不幸了。我有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以为大家在那里笑我,全世界在那里笑我,在那种时候,我简直准备摧毁世上的一切常规。”
“同时还折磨周围的人。”阿辽沙微笑。
“还折磨周围的人,尤其是母亲。卡拉马佐夫,您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可笑?”
“别去想这种事情,完全别去想它!”阿辽沙说,“再说什么叫可笑?一个人有时显得可笑,或者似乎显得可笑,这有什么稀奇呢?现在差不多所有有才干的人都怕成为可笑的,因此才感到不幸。我只是惊讶您这样年轻就感到这个,虽然我早已注意到这点,而且也不止在您一个人身上注意到。现在甚至所有的孩子都开始犯这个毛病。这几乎成为一种疯狂的潮流。魔鬼化身为自负,钻到了所有这一代人的身上。一定是魔鬼。”阿辽沙又补充了一句,一点也没有笑,象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柯里亚所料想的那样。“您和大家一样,”阿辽沙最后说,“也就是说,跟很多很多的人一样,但要紧的正是不该跟大家一样。”
“甚至不管大家全是这样么?”
“是的,尽管大家全是这样,您自己也可以成为不是这样的。实际上,您就已经并不和大家一样了:您现在并不害臊,肯自己说出坏的、甚至可笑的地方来。现在谁能这样承认呢?一个也没有。甚至对自我谴责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必要了。但愿您别跟大家一样;即使只有您一个人,也不要变得那样。”
“妙极了!我没有看错您。您是会安慰人的。唉,我是多么想奔到您的面前来呀,卡拉马佐夫,我早就在寻找和您见面的机会了!难道您也想过我么?刚才您说,您也想过我的。”
“是的,我听见过您的事情,也想过您的,……您现在问这句话,即使有一部分出于自负心,那也是不要紧的。”
“您知道,卡拉马佐夫,我们的互相交心真有点象表白爱情了。”柯里亚用一种微弱而羞怯的语调说。“这不可笑么,不可笑么?”
“一点也不可笑,即使可笑,也不要紧,因为这样很好。”阿辽沙爽朗地微笑着说。
“您知道,卡拉马佐夫,您应该承认,现在您自己跟我在一起也显得有点害羞。……我从眼睛里看得出来。”柯里亚带著有点狡狯,但却几乎是充满幸福的神情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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