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费多罗维奇痛苦地勉强控制住自己。
“好极了,”他终于说,“您瞧,我不跳起来,不揍你,不杀死你。你再说:据你看来,我正是等着德米特里哥哥去做这事,指望他动手?”
“您怎么能不希望呢?他如果杀了人,就会把他的各种贵族权利、身分和财产都剥夺,流放到远方去。那时候他应得的一份父亲遗产可以由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和您两人平分,那时候每人可以得到的已经不止四万,是六万了。您当时一定是在这样指望着德米特里-费多罗维奇的!”
“我真拼命忍着才能不揍你!你听着,你这混蛋:假使我当时真指望什么人去动手,自然是指望你,而不会去指望德米特里。我可以赌咒,我甚至预感你会干出点什么卑鄙勾当来的,……那时候……我还记得我的印象!”
“我当时也想到过这个,想过很短的一会儿,想到您的确也在希望我去做,”斯麦尔佳科夫咧嘴嘲笑地说,“这更使我当时看清了您的心思,因为既然你事先已怀疑到我,同时自己却又动身离开了,那就等于您已借此告诉了我:你可以杀死父亲,我并不阻拦。”
“下流胚!你竟这样理解么?”
“这全是因为契尔马什涅而起的。对不起!您准备到莫斯科去,您的父亲一再请您到契尔马什涅去一趟,您都坚决拒绝!但只凭我说了一句傻话,您却忽然竟答应了!可您为什么当时要答应到契尔马什涅去?您既然不到莫斯科去,却只由于我说了一句话,就无缘无故地到契尔马什涅去,那么可见您自然是希望我干出点什么事情来的。”
“不,我赌咒,不是的!”伊凡气得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
“怎么不呢?如果不是这样,您既是您父亲的儿子,听了我当时所说的那些话,应该首先把我送警察局,揍一顿,……至少当场打我一个耳光,但对不起,您正相反,非但一点也不生气,还立刻好心地完全照我十分愚蠢的傻话做,当时就动身走了。这是十分荒诞的事,因为您本应该留在这里,保护您父亲的生命的。……根据这些,我怎么能不下这样的断语呢?”
伊凡皱眉蹙额地坐在那里,两手痉挛地握着拳紧抵着膝头。
“可惜当时没有打你的耳光。”他苦笑着说。“当时我不能把你送警察局:因为没有人能相信我,再说叫我告你什么罪名呢?但是耳光是可以打的,……可惜我没有想到,虽然打耳光已被禁止,但是我一定要把你的狗脸打得稀烂。”
斯麦尔佳科夫几乎愉快地看着他。
“在生活中一般的情况下,”他用一种自以为是的学究口气说,有一次他在费多尔-巴夫洛维奇的饭桌旁伺候,同格里戈里-瓦西里耶维奇辩论起信仰的问题来,逗得他生气的时候,也是用的这种口气,“在生活中一般的情况下,打耳光现在的确被法律禁止了,大家不再打人。但是在特殊的情况下,不但是我们这里,就是在全世界,连最地道的法兰西共和国,也还是照样在打人,和亚当夏娃的时代一样,而且将来也永远不会停止。可是,您竟连在当时那样特殊的情况下也不敢。”
“你为什么在学法文单字?”伊凡朝放在桌上的练习本扬一下头。
“为什么我不能学学这个,来增进我的学问呢,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也可以到欧洲那些令人快乐的地方去去的。”
“你听着,你这坏蛋,”伊凡两眼冒火,全身发抖,“我不怕你告发,随便你怎样招供去好了。我现在不把你揍死,只是因为我疑心这次罪案是你犯的,一定要把你送上法庭。我早晚会把你揭露出来的!”
“我觉得您还是闭嘴不说好。因为我完全清白无罪,您能告我什么?谁能相信您?您只要一开口,我就全说出来,我干吗不为自己辩护呢?”
“你以为我现在怕你么?”
“即使我刚才对您说的话法院不相信,可是大家会相信,会使您没脸见人。”
“这又是‘同聪明人谈谈是有好处的’么?”伊凡咬牙切齿地说。
“您说的正对。您还是做个聪明人吧。”
伊凡-费多罗维奇站起身来,气得浑身打着颤,穿上大衣,再也不答理斯麦尔佳科夫,甚至看也不看他,很快就走出了木屋。晚上的新鲜空气使他感到精神一爽。这是个月明之夜。恐怖的噩梦般的念头和感触在他心里沸腾。“现在就去告发斯麦尔佳科夫么?但是有什么可告发的呢,他弄到结果还会是无罪的。相反地,他可以反控我。真的,我当时为什么答应到契尔马什涅去?为什么?为什么?”伊凡-费多罗维奇问,“是的,我自然在等待发生什么事情,他的话是对的。……”他又再一次想起了他在父亲家中最后一夜在楼梯上偷听的情景,这样想起来已经有无数次了,但这一次却感到心情特别痛苦,甚至使他象被刀扎了一下似的猛一下站住了:“是的,我当时确在期待这样的事,这是真的!我希望,我确实是在希望发生谋杀!我真的是希望发生谋杀么?……应该把斯麦尔佳科夫干掉!……假如我现在不敢干掉斯麦尔佳科夫,就简直不配再活下去!……”伊凡-费多罗维奇没有回家,却径直奔到了卡捷琳娜-伊凡诺芙娜的家里。他的出现使她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神气简直象发了疯。他把他和斯麦尔佳科夫谈话的情形告诉了她,完全说了出来,连小过节也不漏。无论她怎样劝他,他也不能平静下来,不住地在屋里走,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古怪的话。最后他终于坐了下来。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两手撑着头,说出这样几句奇怪的警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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