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7)

2025-10-09 评论

    大家全都喜爱这个青年人,无论他出现在什么地方,甚至从他的儿童时代起就是这样。他到了恩人和继父叶菲姆-彼得罗维奇-波列诺夫家里以后,这家里所有的人都十分爱他,把他看作是自己家的孩子。他到这家去的时候还是个婴孩,人们决不能在婴孩身上发现什么狡黠的算计,机诈,或谄媚、讨好的艺术,招人喜爱的手腕。所以这种引起人家对他特别喜爱的因素,是蕴藏在他自己身上的,所谓出自天性,并无虚假,或者做作。他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尽管看起来他仿佛正是那一类引起同学不信任、有时被嘲笑、或许招嫉恨的孩子。例如,他常常闷闷不乐,好象离群索居似的。他从儿童时代就爱躲在角落里读书,然而同学们却十分爱他,他在整个在校期间简直可以被称为大众的宠儿。他不大淘气,甚至不大快乐,但是大家看他一眼,立刻发现这并不是因为他心里阴沉,相反地,他的心情是平静,明朗的。在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中间,他从来不爱显出优越的样子。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从来不怕什么人,而男孩子们也立即明白,他并不因他的无畏自豪,他的神气好象不知道自己勇敢无畏似的。他受了气,从不记仇。有时在受气刚一个钟头以后就答理冒犯自己的人,或是带着信任和谅解的神情,主动同对方先说话,好象他们之间并未发生任何事情,同时还不显得这是偶然忘记了,或故意饶恕别人的冒犯,而干脆只是不把它当作冒犯,这就使孩子们既欢喜又心折。他只有一个特点,使他在中学里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一直引得同学们时常想要取笑他,但并不是恶意的嘲笑,而只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开心。他这特点是一种特别的、极端的害羞和贞洁。他不能听谈论女人的某种言语,某种说法。可惜,这“某种”言语和说法在学校内是无法断绝的。那些心地纯洁的男孩子,还几乎是小孩,就已经时常爱在教室里互相嘀咕,甚至高声谈论某些连大兵们都不常说起的事情、场面和景象。不仅如此,我们知识阶级和上等社会里的幼龄儿童们所早经熟知的这一类事情中,有许多还是大兵们所全然不知的。这也许还不是道德的败坏,也并非真正的、腐败的、发自内心的玩世不恭,而只是表面的东西,但正是这种表面的东西,却往往被他们当作甚至是优雅、机灵、勇敢的,值得模仿的行为。他们看见“小阿辽沙-卡拉马佐夫”在大家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赶快用手指塞住耳朵,有时就故意围在他身旁,强行把他的手扳开,冲着他的两只耳朵喊脏话,他挣脱着,蹲在地板上,躺下来,蜷着身子,老是不说一句话,也不骂一声,默默地忍受欺凌。但是后来人家就不再去缠他了,也不再用“小姑娘”的称呼逗他,而且还对他露出同情的目光。此外,他的功课在全班中也永远是优秀的,但却也从不名列第一。
    叶菲姆-彼得罗维奇死后,阿辽沙又在省立中学读了两年书。寂寞无聊的叶菲姆-彼得罗维奇的夫人在丈夫死后,立刻带着都是女性的全家到意大利去长期居住,阿辽沙就到了另两位太太的家里。这两位太太他以前从未见过,是叶菲姆-彼得罗维奇的远亲,他凭什么到她们家里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一个特点,甚至是很突出的特点,就是他从不过问自己是靠谁的钱生活的。在这点上,他和他的哥哥伊凡-费多罗维奇完全相反,伊凡在大学里的最初两年吃够了苦,自食其力地生活着,并且从儿童时代就痛心地感到是在受人家的恩惠,吃别人的饭。但是阿历克赛性格上的这种奇怪特点,好象也不能过分严加责备,因为每一个人,只要稍稍熟悉了他,在一旦产生这类疑问时,就会立即相信,阿历克赛一定是那种近似疯僧一类的青年人,即使一旦有了万贯家财,只要人家一开口对他有所请求,或者为了拿去做善事,或者只是碰到甚至一个老滑头向他伸手索取,他也会毫不为难地交出去的。总而言之,他似乎完全不知道钱的价值,自然这话不是从字面的含义来说的。在人家给他一点零用钱的时候(他自己是从来没有请求过的),他不是一连几星期不知怎样把它花掉,就是毫不珍惜,一下子就弄得一文不剩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米乌索夫是个对于钱财和资产阶级的信用十分看重的人,在注意地观察了阿历克赛以后,有一次对人说过这样一段妙语:“也许这种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可以不给他一个钱把他放在一个百万人口的都市的广场上,他也决不会丧命,不会冻饿而死,因为马上就会有人给他食物,把他安排好,即使安排不好,他自己也会很快给自己安排好的,并且这样做他并不需要做多大努力,受任何屈辱,照顾他的人也不感到什么困难,相反地,也许还会觉得这是件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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