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马佐夫兄弟(77)

2025-10-09 评论

    长老说的话比在这里转述的和阿辽沙后来记下来的要凌乱得多。他有时完全中断了说话,似乎要歇一歇力,喘口气,但却仿佛一直心情十分高兴。大家十分感动地听着他,虽然有许多人对他的话感到奇怪,觉得它暧昧晦涩,……以后大家才又重新记起他的这些话来。阿辽沙中间偶尔从修道室走出来一会儿,他对于聚在屋内屋外的修士们普遍的激动和期待的神情感到很惊讶。有些人的期待几乎是惊惶不安的,另一些人则是庄严肃穆的。大家全期待在长老圆寂后立刻会有伟大的事情发生。这期待从某种观点看来几乎是浅薄的,但是甚至最严肃的长老们也受了这种影响。其中司祭佩西神父的脸最为严肃。阿辽沙走出修道室,是因为拉基金从城里回来了,暗地叫一个修士请他出来,交给他一封霍赫拉柯娃太太写来的古怪的信。她告诉阿辽沙一件来得十分凑巧的很有意思的新闻。原来昨天曾来向长老膜拜、求他祝福的虔诚的平民妇女中有一个住在城里的老妇人普罗霍罗芙娜,是个士官的寡妇。她的儿子瓦先卡由于职务关系远行到西伯利亚的伊尔库茨克去了,她已经有一年没有接到任何信息。她问长老:可不可以把她儿子作为死者在教堂里追荐,祈祷他的亡魂安息?长老严峻地回答她,不准她做这样的祈祷,说这等于是施行妖术。但接着因她的无知而宽恕了她,并解释说这“好象看预言书一样”(霍赫拉柯娃太太信里这样说),同时还安慰了她:“说她的儿子瓦先卡一定活着,他不是自己快要回来,就是快要寄信回来,所以她应该回家去等着。”结果怎样呢?霍赫拉柯娃太太兴高采烈地补充说:“预言竟一字不差地实现了,甚至还多些。老太太刚回家,人家就交给她一封已在等着她的从西伯利亚奇来的信。不但这样,瓦夏在这封他中途从叶卡捷琳堡①写来的信里还通知他的母亲,说他本人正在随同一位长官一起返俄途中,在接到此信后三星期内即可‘指望拥抱自己的母亲’。”霍赫拉柯娃太太坚决而且热烈地请求阿辽沙立刻把这新出现的“预言的奇迹”通知院长和全体修士,因为“这是应该使所有的人,大家都知道的!”她在信的末尾这样感叹地说。这封信写得匆忙潦草,每一行里都流露出写信人的激动的心情。但是阿辽沙已经用不着通知修士们了,因为大家已经全都知道:拉基金在打发修士去找阿辽沙的时候,还托他“恭敬地禀知佩西神父阁下说拉基金有事报告,但因极为重要,所以一分钟也不敢延搁,为此惶恐地请求原谅他的冒昧”。因为修士在通知阿辽沙之前已先把拉基金的请求向佩西神父报告过了,所以阿辽沙出来读了信以后,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立刻把信转交给佩西神父,作为一个证据罢了。连这位态度严峻、不肯轻信的人,皱着眉头读完关于“奇迹”的报告以后,也不能完全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的两眼放光,嘴角忽然露出了庄严而热切的微笑——
    注:①斯维尔德洛夫斯克的旧称——
    “我们竟还能见到这样的事么?”他好象情不自禁地脱口说了出来。
    “我们还能见到这样的事,还能见到这样的事!”四周的修士们重复地说着,但是佩西神父重又皱起眉头,请大家至少暂时不要向任何人声张。“现在还有待于进一步证实,因为世俗人士中轻率的举动太多了,况且现在这件事情也有可能是偶尔自然地发生的。”他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似乎是为了使自己安心,但几乎连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所持的保留态度,这是旁边听着的人看得十分清楚的。与此同时,这“奇迹”自然也已传遍了整个修道院,甚至传到许多到修道院来参与弥撒的人们那里。其中对这个新发生的奇迹最感到吃惊的,是昨天才从极北的奥勃多尔斯克地方来到这里挂单的那个圣西尔维斯特修道院的修士。他昨天站在霍赫拉柯娃太太身旁,向长老膜拜,曾指着那位太太的被“治愈”了的女儿,热切地问长老:“您怎么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问题是:现在他已经有点困惑不解,几乎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还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去见了修道院的神父费拉庞特。这位神父住在蜂房后面一间单独的修道室里。这次拜访很使他吃惊,引起他强烈的、可怕的印象。费拉庞特老神父就是那个虚心持斋和发愿保持缄默的年老修士,我们已经说到过他是反对佐西马长老——主要是反对长老制的人,他认为长老制是一种轻浮而有害的新花样。这位反对者虽然是缄默者,几乎同谁也不说一句话,但却是很危险的。他的危险主要在于有许多修士十分同情他,连到这里来的世俗人士里面也有很多人尊敬他,把他看作伟大的苦修者和有德行的人,尽管也无疑地看出他是一个疯僧。但是正是这种疯劲使人着迷。费拉庞特神父从不去见佐西马长老。他虽住在庵舍里,却没有人用庵舍的规矩去约束他,这也正是因为他的一切举止常显出疯狂的样子。他大约有七十五岁了,也许还要大些。他住在院墙角上蜂房后面一间差不多要倒塌的旧木头修道室里。这修道室是在多年以前,还在前一个世纪,为一个也是很伟大的持斋者和缄默者约纳神父修建的。那个神父活到一百零五岁,关于他的苦行至今在修道院里以及附近一带还流传着许多有趣的传说。费拉庞特神父在七年以前设法也搬到这个平静的小修道室里来住,——这修道室简直就是一间农舍,但是又很象钟楼,因为里面有许多捐献的神像,神像前面还点着捐献的长明灯,好象费拉庞特神父就是被派在那里负责看管它们和点燃油灯的。听说他三天只吃两磅面包,决不再多,——这是一点也不假的;一个就住在养蜂场里看守蜂房的人每三天给他送一趟,但他就连跟侍候他的这个看蜂房的人也很少讲话。四磅面包连同礼拜天晚弥撒后院长准派人给这位疯僧送来的圣饼,就是他一星期的全部食粮。罐里的凉水每天给他换一次。他很少出来做弥撒。到修道院来膜拜的人们看见他有时整天跪着祈祷,不起身,也不朝旁边看。有时即使同这些人对答几句,也极简单零乱,古里古怪,而且常常近于粗鲁。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也会同外来的人谈天。但多半只说些奇特的字眼,给访客一个哑谜,然后不管人家怎样请求,也决不再加以解释。他没有教职,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士。在一些无知无识的人们中间流传着一种很奇怪的谣言,说费拉庞特神父和天神们有来往,只同他们谈话,所以对人们沉默不语。偶然闯进养蜂场的那个奥勃多尔斯克来的修士,按照养蜂人(也是个十分沉默阴郁的修士)的指点,向院墙边费拉庞特神父的修道室里走去。养蜂的人曾预先说过:“他也许会象同外来的人一样跟你说话,也许完全不理你。”这位修士去的时候,正象他以后自己所说,心里十分害怕。时间已经很晚。费拉庞特神父这次坐在修道室门旁一个矮长凳上。一棵很大的老榆树在他的头上簌簌作响。夜晚的寒气袭来。奥勃多尔斯克的修士跪在这位疯僧面前磕头,请求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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