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
“这就很不好了,”他一面重新调药,一面说道,“很,很不好。”
“请您别生我的气,”内莉回答,欲罢不能地极力不让自己再笑出来,“我一定吃药……那您爱我吗?”
“您要是规规矩矩吃药,我会非常爱您的。”
“非常?”
①原文是外来词(源出法文)。
“非常。”
“那现在不爱?”
“现在也爱。”
“我想亲亲您,您肯亲我吗?”
“是的,您听话,我就亲您。”
这时内莉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病人的性格很活泼,但是现在――这是一种神经质和任性,”大夫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我悄声道。
“唉,好啦,我喝药,”内莉蓦地用虚弱的声音叫道,“但是将来我长大了,成了大人,您会娶我做妻子吗?”
大概,她对这个异想天开的淘气觉得很好玩;在等候不无惊讶的大夫作出回答时,她的两眼在闪闪发光,两片小嘴唇堆满了笑意。
“是的是的,”他答道,对这个新的任性的想法不由得微微一笑,“是的是的,如果您能成为一个既善良又有教养的姑娘,非但听话,而且……
“吃药?”内莉接口道。
“啊!对极了,吃药。这姑娘真好,”他又对我悄声道,“她身上有许多,许多……好的和聪明的东西,但是,话又说回来……娶她为妻……多么古怪的想入非非啊……”
他又让她吃药。但是这一次她甚至都不耍滑头了,而是干脆一扬手把汤匙打翻了,把一匙子药全泼在可怜的老头的胸衣和脸上。内莉哈哈大笑,但是已不是过去那种淳朴和愉
快的笑了。她脸上掠过一丝残忍的、恶狠狠的表情。在整个这段时间里,她的目光一直躲着我,只看着大夫,面含嘲笑,但是这嘲笑中又透着几分不安,她在等着这个“可笑”的
老头现在要做什么。
“啊!您又……多糟糕呀!但是……药还可以再调,”老头说,一面掏出手帕擦自己的脸和胸衣。
这使内莉感到十分惊讶。她原以为我们会发火,会骂她,责备她,也许她在无意识中就希望我们在这时候痛骂她一顿――这样就有了借口,她就可以借此立即大哭,跟歇斯底
里发作一样嚎啕大哭,可以像方才那样再把药洒了,甚至在气头上可以砸盆子,摔碗,从而用这一切来排遣她那任性的痛定思痛的心。这样随心所欲地朝作非为,不仅病人有,也
不仅内莉才有。我也常常有类似的情形,我经常在屋里走来走去,下意识地希望能够有人快点来欺负我或者说一句看来似乎是气人的话,这样我就可以随便找个缘由发泄一通。至
于女人,她们在这样“发泄”的时候,还会嚎啕大哭,痛哭失声,而最多愁善感的女人甚至会闹到歇斯底里的程度。这事很普通,也最平常不过了,每当心里别有苦楚,无人知道
的苦楚,想一吐为快,但又无人可说的时候,就常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但是,内莉突然震惊于那个被她欺负的老人的天使般的善良和耐心(他又耐心地给她调起了第三汤匙药,而且没说一句责备她的话),忽然规规矩矩地不言声了。她那讥讽的
表情从她嘴上不翼而飞,她陡地满脸涨得通红,眼眶也潮湿了;她匆匆瞥了我一眼,又立刻扭过头去。大夫又拿起汤匙让她吃药。她老老实实而又怯生生地喝完了药,一把抓住老
人那红红的、胖乎乎的手,慢慢地望了望他的眼睛。
“您……生气了吧……我坏,”她开口道,但是她没把话说完,就一头钻进被窝,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啊,我的孩子,快别哭……这没什么……这是一种神经质;喝点儿水吧。”
但是内莉不听。
“别哭啦……别难过啦,”他继续道,自己差点没因她而流下泪来,因为他也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我原谅您啦,我一定娶您,只要您现规矩矩,老老实实,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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