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181)

2025-10-09 评论

    我一看:文章署名“文抄公”。该文既没有骂我,也没有捧我,因此我十分满意。但是“文抄公”又云。我的作品总有“一股汗臭”,这就是说,我写这些东西时流了很多汗,出了许多力,改来改去,让人觉得恶心②。
    我跟我那位出书老板哈哈大笑。我告诉他,我的上一部中篇是用两夜时间写成的。而现在又花了两天两夜写了三个半印张――如果这位曾经指责我写小说太费劲,也太慢的“文钞公”知道此事后,不知作何感想③。
    “话又说回来,伊万彼得罗维奇,这也要怪您自己。干吗一拖再拖,非得连夜写作才行呢?”
    ①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出版商兼杂志编辑A.A.克拉耶夫斯基(一八一一―一八八九),他以不择手段地剥削作家着称。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他“一辈子都不把文学事业当作一种事业,而是看成一种买卖”。
    ②此处影射俄国批评家德鲁日宁(一八二四-一八六四)发表在《现代人》杂志上的《外地读者来信》,文章未署名,信中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涅陀契卡涅兹凡诺娃》,并说作者的小说写得“很吃力”,“有一股汗臭”,某些修饰和加工也是“多余的”。
    ③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急需钱用和受到出版商的催逼,文稿期很紧,因此写作很匆忙。
    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当然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虽然他有个与众不同的弱点――一总爱在他自己也疑心对他知之甚深的人面前夸耀自己的文学见解。但是我并不想同他讨论文学问题,我拿到钱后便拿起帽子。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要上岛区①自己的别墅去,他听说我要去瓦西里岛,便主动提出用他的车送我。
    “我新买了一辆马车;您没看见?漂亮极了。”
    我们下楼走到大门口。这马车的确非常漂亮,因此,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在拥有这辆马车之初感到异常得意,甚至感到一种内心的需要,非让朋友们坐坐他的马车,随路送送他们不可。
    在马车里,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又几次谈起当代文学。在我面前,他是不以为耻的,竟泰然自若地拾人牙慧,把最近他从某些文学家那里的听来的的各种见解鹦鹉学舌地重复一遍,他对这些文学家是信任的,对他们的见解他也是尊重的。然而,有时候,他也会尊重一些奇谈怪论。有时候,他也常常把别人的意见弄错,或者张冠李戴,用得不是地方,结果胡说八道一气,贻笑大方。我坐着,默默地听着他说话,有些人的嗜好居然如此广泛和千奇百怪,不由得使我感到惊讶。“就拿这个人说吧,”我暗自寻思,“这人拼命挣钱;还嫌不够,他还要名气,文坛上的名气,一个好的出版商和批评家的名气!”
    而眼下他极力向我详细说明一种文学思想,这想法是他大约三天前从我那里听去的,当时,也就是三天前,他曾经反对过这个看法,曾经跟我争论过,可现在他却攫为己有,当成他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这样的健忘症在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是屡见不鲜的,因此在他所有的熟人和朋友中间,他的这一无伤大雅的弱点也就尽人皆知了。他现在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高谈阔论,是何等惬意,何等志得意满,又何等悠闲自在啊!他谈的是文坛上的学术问题,甚至他那文绉绉的男低音也显出一副学者气派。渐渐地,他又犯起了自由主义的毛病,转而采取一种天真的怀疑态度,说什么在我们文学界,进而至于无论在什么界,任何时候和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诚实和谦虚可言,而只有“互相打对方的耳光”――特别是在签约之初。我暗自想道,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倾向于把任何一个诚实而又真诚的文学家(就因为他们太诚实和太真诚了),如果不是当成傻瓜的话,起码也当成糊涂虫。不用说,所以产生这样的见解,无非是因为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过于天真了。
    ①彼得堡的涅瓦河口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岛屿,是彼得堡市区的一部分,有些地方很热闹,有些地方很幽静。
    但是我已经不再听他说话了。在瓦西里岛,他让我下了马车,我连忙向我的那两位老人家跑去。总算到了十三条,总算看见了他们的小屋。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向我连连摆手,嘘嘘连声,让我小点声,别嚷嚷。“内莉刚刚睡着,可怜的孩子!”她急忙向我悄声道,“看在上帝分上,别吵醒她!不过我那宝贝儿身体太弱啦、我们都替她担心。大夫说,眼下还不要紧。可是从您那位大夫嘴里又能问出什么来呢!伊万彼得罗维奇,您这样不是作孽吗?我们一直在等您,等您来吃饭……要知道.您有两天两夜没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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