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坐下,开始下一个基尼的注儿,重新赌起来;赌局进行得很起劲。但是那天晚上,命运之神却毫无疑问是爱上了红土贩子的了。他一个劲儿地老赢,到了后来,十四个金煌煌的基尼又都归了他了。那一百个基尼里面,有七十九个已经属了他了,韦狄只剩下二十一个了。他们那两个对家的形象,那时真是奇妙了。除了动作而外,赌局赢输的全副光景,都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他们那四个瞳仁里面,每一个都映出一个烛光的缩影;抱有希望的神气和拚却一切的神气,都能在那里分辨出来,连红土贩子都是那样,虽然他脸上的筋肉丝毫都没有表示。韦狄是绝望之余,拚命乱来。
“什么东西?”韦狄听见一种沙沙的声音以后,忽然嘴里喊,跟着他们两个一齐抬起头来看去。
只见他们周围,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形体,有四五英尺那样高,站在灯笼的光线以外几步远的地方。稍稍仔细一看,就看出来,那些周围环主的形体,原来是一群荒原野马,它们都把头冲着那两个赌鬼,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瞪着眼睛着他们。
“咄!”韦狄说,跟着那四五十匹野马就立刻都转身跑开了。他们两个又接着赌下去。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很大的骷髅蛾子,从外面昏暗的地方上飞了过来,围着灯笼转了两个圈儿,一直冲着火焰扑去,一下就把灯笼扑灭了。韦狄刚刚掷完了,不过还没等得把盒子举起看是几点;现在灯笼灭了,再看是不成的了。
“真他妈该死的!”他尖声喊。“咱们怎么办哪?我掷的也许是六点呀!你有火柴没有?”
“没有,”文恩说。
“克锐倒有几根——我不知道他还在这儿不在。克锐!”
没有人对他的喊叫回答。只有栖息在下面谷里的苍鹭,很凄惨地长鸣了一声。两个人全都坐在原来的地方上没动,往四围茫然地看去。待了一会,他们的眼睛在暗中既是习惯了,他们就看见野草和凤尾草中间,有些带绿色的微茫亮光,点染在山坡上面,好像是光度微弱的星星。
“啊——萤火虫,”韦狄说。“别忙,好啦。咱们又赌得成了。”
文恩只坐着不动,他那位赌友却东一头西一头地去捉了十三个萤火虫——在四五分钟以内,他所能找到的——放在特为揪下来的一块毛地黄叶子上。红土贩子看见了他那位同伴拿着这些东西走回来的时候,不觉幽默地低声一笑。“那么,你这是打定主意非干不可的了?”他不动声色地问。
“我老是非干不可的!”韦狄怒气勃勃地说。他把萤火虫从毛地黄叶子上抖擞下来,用哆嗦着的手把它们在石头上摆成了一个圆圈。在中间留了一个空地方,预备放骰子盒儿,就在那上面,这十三盏小灯笼,发出一种磷火一般的淡光。他们两个重新干起来。原来一年之中在那一季里,萤火虫的亮光正是最强的时候,所以当时它们射出来的亮光,给他们用,可以说十分有余;因为在那样的夜里,有两三个萤火虫,就够照见信上的字迹的了。
那时他们两个的动作,和他们两个的环境,可以说是矛盾极了。在他们所坐的山坳里长的那些柔嫩多汁的植物中间,在渺无人烟的清净世界里面,却发出了金钱的——声,骰子的琅琅声,和赌鬼不顾死活的叫骂声。
韦狄刚把萤火虫摆好,就把骰子盒举起来,但是一看,那一个孤零零的骰子,却仍旧表示他是输家。
“我不来啦;这副骰子准是你使了诡儿了,”他嚷着说。
“这副骰子本是你自己的,那我怎么能给它们使诡儿哪?”红土贩子说。
“咱们换一种玩法吧,点儿小的算是赢家,好不好?这样一来,我也许可以转一转运气。你反对吗?”
“好吧,就依着你,来吧,”文恩说。
“哦,它们又来了——该死的东西!”韦狄抬起头来一看喊着说。原来那些野马,又悄然无声地跑回来了,正和刚才一样,在那儿仰着头,瞪着畏怯害怕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好像不明白,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人类和烛光会有什么名堂。
“这些东西真可恨,这样直眉瞪眼的!”韦狄说,跟着扔了一个石头子,把它们惊散了;于是他们两个又照旧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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