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荪定了定神儿,把那个包裹从他手里接了过去。“就是这件事,太太,夜安!”文恩说,说完了,就走去不见了。
因为文恩过分想要纠正事态,所以他不但把朵荪理当应得的那五十基尼交到她手里去了,同时把应该归她堂兄克林的那五十基尼,也交到她手里去了。本来刚一开始赔钱的时候,韦狄曾很愤怒地不承认这些钱不是他自己的,现在文恩这种错误,就是根据韦狄那句话来的。那个红土贩子万没料到,赌钱赌到半途的时候,那些钱就已经是另一个人的了。这种错误,以后引起了一场很大的不幸,比那些钱三倍的损失还要大。
现在已经有点夜深了;文恩往荒原更深的地方上走去,一直走到他停车的那个狭谷——那地方离他们刚才呼卢喝雉的地点,不过二百码。他进了他那个行宫,点起灯笼来,在关门睡觉以前,先站着把刚才那几点钟里的光景琢磨了一番。他站在那儿的时候,东北面的天上已经露出曙色来了,那时既是云散天开,所以在那种中夏的时候,能看出来有一种微茫的嘉微,其实那时还不过一点钟和两点钟之间。文恩那时疲乏至极,他把车门关上,倒身睡下——
七月的太阳在爱敦荒原上照耀,把那上面紫红色的石南映得鲜红。原来一年之中,只有在这一季里,而在这一季之中,又只有在这一种天气里,荒原才璀璨鲜明。在只是荒原才能有的这种表面循环变化中,现在开花的这一季是第二期,好像一天的正午;这一季前面是青绿时期或者幼嫩凤尾草时期,好像一天的早晨;这一季后面是棕黄时期,那时石南花和凤尾草,都带出微红的褐色,好像一天的黄昏;棕黄时期后面就是冬季了,一片昏沉,好像黑夜。
克林和游苔莎两个人,在东爱敦往外去的爱得韦他们那所小小的房子里,正过着他们觉得快乐的单调生活。现在,荒原和天气的变化完全是他们眼里看不见的东西。一片带有辉光的雾气把他们笼罩,把四围任何颜色不调和的景物给他们遮断,使一切东西都含上了辉光。天下雨他们乐,因为他们成天价在屋里厮守就有了看起来是强有力的借口了;天气好他们也乐,因为他们能够在山上一同并坐了。他们两个,好像就是天上那种互相绕行的双星①,老远看来,只是一体。他们的生活里那种绝对的孤寂,使他们互相琢磨得更深刻;不过有人也许会说,这种情况也有坏处,因为这就是他们以令人可怕的浪费速度,把他们互相的爱消耗。姚伯对于自己那一方面,并没有什么疑惧;但是他想起从前游苔莎说过的爱情逝水那种话(眼下她显然忘记了),就有时要对自己提出一个问题;而他想到一切都有完结,连乐园里都免不了②,就怕得不敢再往那一方面想。
①双星:恒星的一种,肉眼看来只一个,在天文镜中看来是两个。
②连乐园里都免不了:上帝造亚当、夏娃之后,把他们安置到乐园里,后因二人违背上帝,被驱出乐园,见《旧约-创世记》第二章第七节至第三章第二十四节。
他们在这种情况之下过了三四个礼拜以后,姚伯又开始切实认真念起书来。他要把以前荒废的时光补上,就时刻不懈地念;因为他很想要早早开始他的新职业。
我们知道,游苔莎一向的梦想是:她和克林一旦结了婚,她就可以有力量劝诱克林再回巴黎去。克林固然是很小心,永远没答应过她这件事,但是他抵得住她力诤强辩和甜言蜜语吗?她把成功看得非常有把握,所以她对她外祖简直就说他们将来十有八九要往巴黎去住,连蓓口的话都没提。她的希望完全寄托在这种梦想上。在他们结婚以后的清闲日月里,连克林把她的唇边嘴角、眉目容颜仔细端相的时候,她都把这件事琢磨了又琢磨,连她回报他那端相的时候都是那样。因此她见了眼前这些和她梦想中的将来完全冲突的书本,心里就起了一种极端痛苦的龃龉之感。她正在那儿希望,将来有一天,在一个靠近巴黎树荫路的美丽家庭里(不管多么小)作一个主妇,那时她就至少能在繁华世界的边界上过日子,沾丐一点她很配享受的那种城市侈糜的残膏剩馥。但是姚伯却坚决拿定了跟这个相反的主意,好像是结婚不但没能叫这个青年慈悲家把妄想扫荡,反倒帮助他把妄想发展。
游苔莎的焦灼达到很大的程度;但是克林那种坚决不移的态度,使她不好直截了当地探测他对这件事的意见。他们正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了一件事,帮了游苔莎一下忙。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他们结婚以后大约六个礼拜有一天的傍晚。事情的起因,完全是文恩无心之中把姚伯那五十个基尼分派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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