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看那个问话的人那样用眼看他,吓得退缩起来。
“他从前也是这么说来着,”小孩儿的妈说,“章弥是一个敬畏上帝的孩子,从来不撒谎。”
“‘叫我儿子赶出去了!’不对,亲爱的妈呀,我拿我的命打赌,决不是那样!不是你儿子,是你儿子的,你儿子的——但愿所有的女凶手都受到她们应该受的地狱惩罚之苦!”
姚伯一边嘴里这样说,一边走出了那所小房儿。只见他的瞳人,愣了一般地往前死盯着,忽忽悠悠地含着冰冷的闪光;他的嘴变成了要给俄狄浦斯打槁的①时候或多或少所要想象的那种样子。在他那种心情里,顶奇异的事迹他都作得出来,但是在他那种地位上,那种事迹却不可能。因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游苔莎的灰白面孔,和他不知名的那个男人的形体,而却是荒原那副丝毫不受扰乱的面目。那副面目,曾把好几千年掀天动地的进攻,都看得如同无物,所以一个人最狂乱的激动,在它那满是皱纹的古老面庞跟前,更显得丝毫无足轻重。
①指要画他而言。在索福克勒斯的伟大悲剧《国王俄狄浦斯》中,俄狄浦斯发现自己弑父妻母后,紧咬牙关,自抉其目,血流满面。这儿的“打稿”是以给俄狄浦斯画像为喻——
姚伯往爱得韦走去的时候,虽然感情那样狂乱强烈,而四围的景物上那种一片广漠、泰然自若的状态,却也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心头。他从前也曾有过一次,亲身感觉到热烈的情感被沉静的状态压伏下去的情况,不过那时候,沉静的状态所压伏的,却是比他现在所有的这种感情,远较甜蜜的一种,却是强烈的爱情。那就是他站在山外面恬静潮湿的平地上,跟游苔莎分手告别那一次。
不过他当时把这些思想一概撂开了,仍然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他的房前。游苔莎寝室里的窗帘子,仍旧是严密地遮着的,因为她并不是爱起早的人。所有能看得见的活动,只是一个孤独的画眉,在门外的台阶儿上,磕一个小蜗牛,当它的早饭,它那种嘴啄的声音,在那样一片寂静的空气里听起来,好像很响亮;不过克林走到门前的时候,前门并没闩。原来伺候游苔莎的小女仆,已经在房子的后部活动起来了。姚伯进了门,一直往他太太的卧室里走去。
游苔莎一定是叫姚伯到家的声音聒醒了,因为他把门开开的时候,她正穿着睡衣站在镜子前面,一只手还挽着头发的末端,把头发往头上盘,准备开始晨装。原来她这个人,见面的时候总不爱先说话,所以她当时就连头都没回,让克林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走到她身后了,她从镜子里看见了他的脸了。只见他的脸灰白、犷野、狰狞可怕。游苔莎虽然是一个不喜欢在人前对丈夫问寒问暖的太太,但是在往日她心里没有秘密这种负担的时候,即使她也要满心失惊,双眉顿锁,急急忙忙迎上前去的。但是现在她却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只从镜子里看着他。而在她看着那一会儿的工夫里,暖气和酣睡散布到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红晕就都消逝了,克林脸上那种死一般的灰白,一下飞渡到她脸上去了。他靠她很近,所以看见了这种光景,而这种光景就把他的舌头给他激动起来了。
“你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了①,”他哑着嗓子说。“我看你的脸就看出来了。”
①这一章夫妻口角,字句行文,很像伊丽莎白第一时英戏剧家约翰-韦布斯特的剧本《白魔鬼》第四幕第二场里布拉期阿诺和维陶丽娅的口角。
她把手里挽着的一大绺厚头发撒开了,把手垂到身旁;那一大绺头发既然没有东西扰着了,就从头上披散到肩膀和白寝衣上。他的话她没回答。
“你倒是跟我说话呀,”姚伯用不容分说的口气说。
她脸上由红变白的程序仍旧还没停止,所以跟着她的嘴唇也跟她的脸一样地白了。她转身朝着克林说:“不错,克林,我正要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有什么要我作的事吗?”
“有,我要你听我说话。我的太太好像不大舒服吧?”
“怎么哪?”
“你瞧你的脸,亲爱的,你瞧你的脸。再不也许是灰淡的晨光叫你脸上的红晕消失了吧?我现在正要告诉你一样秘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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