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认识吧,”提摩太说;“不过俺不说他的名儿,……小孩们,来,把这个火再弄一弄,别叫它灭啦。”
“克锐-阚特的牙,怎么一个劲儿地对打起来啦?”祝火那一面一个小孩,隔着迷离朦腾的烟气问。“你冷吗,克锐?”
只听见一个虚弱尖细的声音①含混急促地回答说:“不冷,一点儿也不冷。”
①虚弱尖细的声音:克锐-阚特是一个男人而带女性者,英文所谓hermaphrodite,所以后面费韦用骗了的羊比方他。哈代在他的《苔丝》里,写过一个女人而带男性者,嘴上长胡子。
“克锐,你往前来,露露面儿,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俺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儿有你这么个大活人。”费韦一面嘴里说着,一面脸上带着慈祥的样子,往那面看去。
费韦这样说了以后,只见走出一个人来,身子摇摇晃晃,头发又粗又硬,肩膀窄得几乎看不见,拐肘和足踝都大部分露在衣服外面;他走来的时候,自己只自动地走了一两步,却被旁人推推揉操地拥了六七步。他便是阚特大爷的小儿子。
“你哆嗦什么?”那个掘泥炭的很和气地问。
“俺就是那个人。”
“哪个人?”
“没有女人肯嫁的那个人。”
“你他妈就是那个人!”提摩太-费韦说,一面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把克锐全身和克锐身外,一下都看到眼里;同时阈特大爷也拿眼把克锐下死劲地瞪,好像一个母鸡拿眼瞪它孵出来的小鸭子那样。
“不错,俺就是那个人,”克锐说。“俺就是因为这个老害怕。你说这能不能把俺毁啦?俺老是说,俺不在乎这个,俺起誓赌咒地说俺不在乎,其实俺没有一时一刻不在乎的。”
“他妈的,天地间有比这个还叫人想不到的才怪哪!”费韦说。“俺原先说的并不是你。这样说起来,有两个这样的人了。你为什么把你倒霉的事告诉人,克锐?”
“俺想真是真,假是假。俺这也没有法儿,对不对?”他看着他们说,同时把他那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睁得好像眼眶都要疼起来的样子;眼睛周围就是一圈一圈好像枪靶子的纹道。
“不错,没有法儿。这种事真叫人难受。俺听见你那么一说,俺就觉得身上飕的一阵,发起冷来。俺从前本来只当着就有一个,谁知道这阵儿冷不防跑出两个来了哪。克锐,这真叫人心里堵得慌。你怎么知道女人都不肯嫁你?”
“俺求过她们么。”
“俺真没想到你会有那样厚的脸皮。好啦,顶末了那一个对你怎么说来看?也许没说什么真叫人过不去的话吧。”
“那个女人说,‘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活死尸、赛瘦猴①的浑东西。’”
①后来各版,此处增“二尾子货”。
“俺说句实话,这让人听着实在堵的慌。‘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活死尸、赛瘦猴的浑东西。’这还不及干脆说一个不字,反倒痛快些哪。不过这也不难治。只要你有耐性,能下功夫,等到那个骚老婆头上一长出几根白头发来就成了。你今年多大了,克锐?”
“到今年刨土豆儿的时候,三十一岁了,费韦先生。”
“不小啦——不小啦。不过还有指望。”
“照俺受洗的日子算,俺三十一岁,因为教堂法衣室①里的生死簿子上就那么写的。不过俺妈告诉过俺,说俺下生的时候,比俺受洗的时候,还早几天。”
①法衣室:附于教堂之一室,内放法衣、宗教器皿及记录簿等。此处之《生死簿》即《法衣室簿》,内记区民受洗、死亡、结婚等之年月日。
“啊!”
“不过她只知道俺下生的那天没有月亮,除了那个,你就是要了她的命,她也说不出准日子来。”
“没有月亮?那可不吉利。俺说,街坊们,那可于他不吉利!”
“是,是不吉利,”阚特大爷摇着头说。
“俺妈知道那天没有月亮,因为她问一个有黄历的女人来着。多会儿养下小子来,她就多会儿去问人家借黄历①瞧,因为‘没有月亮没有人’②这句话,叫她多会儿养了小子就多会儿害怕。你说没有月亮真不得了吗,费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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