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的面部多少仰起一点儿来了,所以盖在她头上那条头巾,也微微撩开一些。于是一个面部的侧影,就让沉沉一色的云翳,衬托得轮廓显然;只见它好像是萨福①和西顿夫人②两个人从坟里爬了出来,合成了一个人形,两个人的样子都有,却一个也不全像。但是这一层,不过只是表面,因为面部的轮廓,只能表示性格的一部;面部的活动,才能表示性格的全部。这种事实,非常准确,所以要了解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只看他们那种所谓目听眉语的表情,比看其余各部分整个切实认真的活动,还要清楚。这样说来,那天叫夜色包围的那个女人,还不能算显出她全身上的任何东西,因为她脸上活动的部分还没能看见。
①萨福:古希腊女诗人,以美丽、诗才和情爱着。死后,莱斯博斯岛人于钱上模其像。一七二○年发现赫邱雷尼厄姆,其壁画有萨福画像,应为其最早画像传于今者,陈于那不勒斯博物馆。哈代未见。但拉斐尔之《帕奈色斯》中之萨福,在梵提冈,哈代游罗马时可能见过。十九世纪荷兰画家太狄玛曾画其像,当出想象。但哈代可能只以她作一个古希腊女人的代表。
②西顿夫人(1755~1831):英国著名女演员,被称为“英国舞台皇后”。身材高大,面目美丽。英国著名的画像家伦那尔兹曾把她的像画为《悲剧之缪斯》。此外别的人也画过她的像,都在伦敦国立名像陈列馆里面。
那个女人,看了半天,才停止了从望远镜里向远处眺望的姿态,-上了望远镜,并且转到慢慢灭去的残火那儿。那时候,那些残火,已经没有看得见的光线往外四射了,仅仅偶尔来一阵异常轻忽的飘风,从残火上面掠过,才能把它们吹出一瞬的红火,不过这种红火,好像一个女孩子脸上的红晕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时那个女人,在那一团寂静的余火上面把腰弯下,从那些化为灰炭的木块里面,捡了一段红炭最大的棘枝,把它拿到她先前站立的地方。
她把那段棘枝,冲着地面拿着,同时把棘枝上的炭火用嘴吹去,吹得炭火把地面依微照亮了,照见了地上一件小小的东西;这件东西,却让人想不到,是一个沙漏①,其实她身上带着怀表。她当时把炭火继续吹去,等到照见了沙漏里面的沙子都完全溜完了才罢。
①沙漏;钟表通行以前的一种计时器,两个玻璃球,以极细中腰联之,一球中实以沙,恰能于中腰一小时内流尽。流尽倒之再流.如此循环不已。
“啊!”她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说。
她所吹的那块炭火,只发出了倏忽瞬息的亮光,因此,她的容颜,也只有倏忽瞬息的显露。在那倏忽瞬息的显露里,仅仅看见她那一面脸腮和两片无与伦比的嘴唇;至于她的头部,仍旧盖在头巾底下。她当时把棘枝扔开,把沙漏拿在手里,把望远镜夹在胳膊底下,往前走去。
顺着山脊,隐隐约约有一道脚步踩的踪迹,那个女人现在就顺着这道踪迹走去。只有跟这道踪迹极熟的人,才能说那是一条路;一个偶然路过的游人,就是在白天,都会看不见它而走过去,而在荒原上游荡惯了的人,就是在半夜都不会找不到它。原来在夜色昏沉的时候,连官道大路都难辨得出来,要走这样依稀有无的小径,它的秘诀,全靠足部感觉的发达,这种本领,在人迹罕到的地方上,经过多年夜间的游荡,就自然能够得到。在这种地方上有过这种训练的人,就是穿着顶厚的鞋或者靴子,也能觉出来,没受蹂躏的野草,和一条小径上经过践踏的草茎,触到脚上并不一样。
那位孤独的人一路走来的时候,对于寒风仍旧在枯死的铃形石南花上奏鸣的音调,丝毫未予注意。往前不远,在一条狭谷里,有一群黑漆漆的动物、正在那儿吃草;她沿着换谷边儿往前走的时候,虽然那群动物,看见她来,都回身跑了,她却连头都没回。那原来是二十匹左右叫故荒原马的小野马。那片丘壑起伏的爱敦荒原,本是它们自由游荡的地方,不过它们的数目太少,还不能给那片荒僻的地方增加多少生气。
那位步行的游人,当时是无论什么全不在意的,并且从一件偶然的小事上,更可以看出她心不在焉的情况。一丛荆灌把她那长袍的下摆抓住了,叫她不能再往前进。她并没把荆条摘开,作速前去,却就着荆条这一拉的劲儿,索性老老实实地站住了。后来她要解去纠缠,是身子辗转回旋,才把荆条脱开了的。原来她正满腔郁绝,一意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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