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55)

2025-10-09 评论

    ①各有各的声音和腔调:比较哈代的小说《绿林荫下》第一章:“据一个住在树林子里的人看来,差不多每一种树,不但各有各的形态,并且还各有各的音调。当轻风过处,杉树不但轻摇微晃,并且还呻吟啜泣,清晰可听;冬青就一面枝柯互头,一面失声呼啸;槐树就一面战抖,一面嘶喊;桦树是枝儿平着起落,萧萧作响。冬天虽然叫树叶脱尽,改变了各种树的声音。但是它却不能毁灭各种树的个性。”
    “唉,天哪,这真太荒凉了!”韦狄接着说。“这些富有画意的坑谷和云雾,对于咱们这样瞧不出它们有什么特别意义的人,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咱们必得住在这儿?你和我一块儿上美国去好不好?我在威斯康星州有亲戚。”
    “这我得考虑考虑。”
    “一个人,要不是野鸟,也不是风景画家①,住在这儿,就仿佛很难有什么成就。你说你去不去哪?”
    ①风景画家:英国十九世纪风景画家,崇拜“光”,以大自然为艺术至高表现的基础。而爱敦荒原最富于“光之变幻”的表现。
    “你得给我点时间,”她拉着他的手温柔地说。“美国太远了。你和我一块儿走一走,好不好?”
    她说完了这句话,就从古冢的基座那儿走开了,同时韦狄跟在她后面,因此红土贩子就再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了。
    红土贩子把那两方泥炭撂在一旁,站起身来。游苔莎和韦狄的黑影,从界着天空的地方慢慢降下而完全消失了。他们两个好像是一对触角,那片荒原好像是一个懒懒的软体动物,原先把触角伸了出来,现在又把触角缩了回去。
    那时红土贩子,就从这个山谷走到他的车马所在的那个山谷。只见他的脚步,沉重迟慢,不像-个身材瘦削、年方二十四岁的青年。他刚才看到的情况,把他的心搅得痛苦起来。他一路走来,从他嘴边上吹过的微风,都带着他呼求天谴的字句一块飞去。
    他当时进了篷车,车里有一个火炉,里面生着火。他连蜡都没点,一下就坐在那个三条腿的凳子上,把刚才所见所闻的种种关于他仍旧爱慕那个人的情况,埋头琢磨。他发出一种声音,既非叹息,又非啜泣,然而这种声音,表示他心烦意乱,比叹息啜泣还表示得明显。
    “我的朵绥,”他低声沉痛地说,“这可怎么办哪?哦,不错,我得去见一见游苔莎-斐伊。”——

    第二天早晨,红土贩子很早就从荆棘密覆的角落那儿他临时的寓所里走了出来,上了迷雾岗的山坡;那时候,太阳的高度,和雨冢的比起来,无论从荒原上哪一部分看,都还无足轻重。那时候,荒原那些较低的地方上,群山凄迷,还都像烟雾弥漫的爱琴海里的群岛。
    那一片灌莽蒙茸的群山上面,外面看来虽然荒凉僻静,但是在现在这种冬天的早晨,却总有几双锐敏犀利的圆眼睛,在有人走过的时候,连忙注视。原来在这块荒原上,往往潜居着一些禽鸟,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了,一定要引起人们的惊奇。一只鸨鸟经常到这里来,这种鸟儿,不多年以前,能同时在爱敦上面找到二十五只。韦狄卜居的那个山谷,就是泽鹏①高飞远瞩的地方。这一个小山,从前本来有一只米色的考色鸟常来光顾;这种鸟儿非常稀罕,就是英国全国也从来没见过十二只以上;但是一个野性的人,却昼夜不息地算计这只非洲来临的鸟儿,后来到底把它打死了才算完事;不过从那时候以后,米色的考色鸟就认为最好不要再上爱敦荒原这儿来了。
    ①泽鹏和前面的鸨鸟,都是根据赫秦兹的《多塞特郡历史和古迹》而写的,见到鸨鸟和打死考色鸟的,都实有其人,皆见该书中。
    要是有人在路上看见了文恩所看见的那种鸟类,那他很可以觉得他那时就跟身临不见人迹的异域一样。因为在文恩面前,就有一只野鸭,刚从朔风呼号的地方来到。这种飞禽,脑子里装了无数北极穷荒的景象,冰河引起的凶灾巨变、风雪带来的诡景谲象、极光显出的奇形殊彩、头顶上的北极星①、脚底下的富兰克林②——这一类它所习见习闻,以为平常的光景,实在得算是了不起的。但是这只鸟儿,注视红土贩子的时候,却像许多哲学家似的,仿佛心里在那儿想,片刻现实的舒适,抵得十年旧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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