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189)

2025-10-09 评论

    “谁要是否定个别的‘善行’,”我开始说,“谁就是否定人的本性和蔑视他个人的人格。但是组织‘社会的慈善事来夕和个人自由问题——这是两个不同的同时又不互相排斥的问题。个别的善行将永远存在,因为这是个人的需要,是一个人直接影响另一个人的有现实意义的需要。在莫斯科有一个老人,是位‘将军’,也就是四等文官,有德国名字;他整整一生都在狱堡和犯人中奔波;每一批流放去西伯利亚的犯人都事先知道,在麻雀山将会有一个‘将军老头’去看望他们。他做自己的事认真和虔诚到了极点;他出现在哪里,总要走遍每一排围住他的流放犯,在每个人面前停下来。详细询问每个人的需求,他几乎也不向谁进行说教,把他们大家称为“亲爱的”,他给他们钱,寄必需的用品——绑腿、裹脚布、麻布,有时带些劝人为善的小册子来,分给每个识字的罪犯,他充分相信,他们会在路上读这些书,而且识字的会念给不识字的听。他很少询问犯了什么罪,如果罪犯自己开始讲,他也就听着。他对所有的罪犯都一视同仁,不加区别。他跟他们说话就像跟兄弟一样,但是他们自己最后都把他看做父亲,如果他发现哪个流放的女人手上抱着孩子,他就走近前去,对孩子爱抚一阵,用手指打几个榧子逗他笑。多年来他就是这样做的直至死去;后来整个俄罗斯、整个西伯利亚都知道他,也就是所有的罪犯都知道他。有一个过去在西伯利亚呆过的人对我说,自己就是个见证人,那些最冥顽不化的罪犯也常回忆起将军,其实呢,将军去看望一批批犯人时,给每个兄弟的钱难得超过20戈比的。确实,他们回忆起他并非那么炽热或者非常正经,有一个‘倒霉鬼’打死过10个人,害过6个孩子,仅仅是为了得到一种满足(据说是有这样的人),突然什么时候,也许整整20年里也就这么一回,他忽然无缘无故会发出一声长叹并且说。‘现在将军老头怎么样了,还在不在世?’说这话时,也许还会付之一笑,——就此而已。您又怎么知道,他二十年未忘怀的这位将军老头,在他心中永远播下了一颗什么种子、您又怎么知道,巴赫穆托夫,一个人亲近另一个人,这对被亲近的人的命运会有什么样的意义?……要知道这时有整个人生和多得不计其数的我们所不知道的岔道,最优秀的棋手,他们中最机智的也只能预料后面几步棋;一位能顶上士步棋的法国棋手,已被当作神奇的事而大写特写了。而人生又有多少步,我们不知道的事又有多少?当您撒下您的种子,当您撒下您的‘善行’、无论哪种形式的好事,您就奉献了您的一部分个性,同时也接收了别人的一部分个性;你们彼此互相了解;再稍加一注意,您已经得到知识、最意外的发现作为补偿。最后,您一定会把您所做的事看作是门科学,它将会把您的整个生命都吸引住,还能充实整个生命。从另一方面来说,所有您的思想,所有被您撒下、也许已经被您遗忘的种子,将会得到体现和发育成长;从您那里有所获的人将会把它们传递给别的人。您怎么知道,您将怎样参与未来决定人类的命运?如果知识和这项工作的整个生命力最后将使您上升到能撒下巨大的种于、能给世界留下伟大的思想作遗产,那么……”诸如此类的话,我当时说了许多。
    “可是与此同时倒想想,你却要失去生命!”巴赫穆托夫激烈地责备着向什么人嚷道。
    那时我们站在桥上,胳膊时撑在栏杆上,望着涅瓦河。
    “您知道吗,我想到什么了?”我更向栏杆俯下身去,说。
    “难道想要投河?”巴赫穆托夫几乎惊恐地嚷了起来。也许,他在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思想。
    “不,暂时还只是下面这样一种想法,现在我还剩两三个月可活,也许是四个月;但是,比方说,一共还有两个月,而假如我又非常想做一件好事,这需要工作、奔走和张罗,就像我们的医生那样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我剩下的时间不够,只能放弃做这件事,另找一件‘好事’,小一点的,找力所能及的(如果这么强烈地吸引我去做好的话)。您一定认为,这是个可笑的想法!”
    可怜的巴赫舟托夫非常为我忧急不安;他送我到家门口,而且非常知趣,没有说一次安慰话,几乎一直沉默着。跟我告别的时候,他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请求允许他来看望我。我回答他说,如果他是作为“安慰者”到我这儿来(因为即使他沉默不语,他来也仍然是作为“安慰者”,我对他说明这一点),那么他每次这样做就将会使我更多地想到死。他耸了耸肩膀,但同意了我;我们分手时相当客气,我甚至没有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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