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一堆豆腐,不如说是一只可怜而瘦小的、被剥了皮的小鸡。”武井趁势继续埋汰道,“肌肉嘛,就和其他的所有器官一样,也会出现非能动性萎缩。看看你的三角肌吧。不错,是一块肩膀圆圆的肌肉。再跟这些家伙的肩膀比比看。迄今为止,你过的是完全与力量无缘的生活,致使你的肩头骨节毕露,只剩下了一丁点已经萎缩的三角肌。”
实际上,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确实缺乏与他的脸部那气度高雅的美貌相同的美感。他的身体又干又瘦,与优雅相去甚远。这表明男性的优雅脱离了某种程度的健壮是不可能成立的。他纤细的胳膊从肩膀上无力地耷拉着,似乎力量已从指尖滑落殆尽了。他热切地希望道:“我要拥有诗人的脸和斗牛士的身体。”他发现自己完全缺乏朴素、狂放、野蛮等要素的支撑。真正抒情性的东西只可能诞生于诗人的脸庞和斗牛士的身体之少有的完全结合之中。
“今天是初次练习,只要用轻点的杠铃分别练习两组便可以了。先练两组挺举,再练两组抓举,接着是两组背撑,再是两组卧推,然后是两组半蹲,再然后是两组深蹲。最后再做些腹肌运动。”
武井命令收穿上运动衣裤。收换了服装。他深感羞辱,觉得自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被布满荆棘的空气螫刺着,很难相信自己长时间游手好闲的肉体能一直沿着一个目标奋勇向前。他在自我之中看到了一个萎缩退避、被动挨打的羸弱的小家畜的形象。一个与用于睡觉的潮湿干草告别,与自己的气味告别,在半梦半醒只见踯躅彷徨着,在别人的驱赶之下被迫服役的小小家畜……收感到自己好容易才用手触摸着了自己的存在。供初学者专用的灰色小杠铃横卧在薄暮时分的钢筋水泥地面上,就犹如夏季杂草丛生的碎石场背后一辆失落了车身的手推车的车轮。
他用双手抓住杠铃,举向胸口。没想到它竟然出乎意料地轻巧。
——母亲正在浓妆艳抹。尽管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小服饰店的女老板,但收却喜欢从母亲的这种化妆中凭空臆想:母亲正在从事什么奇怪的买卖。
收还喜欢听母亲夸张地讲述她的不幸,喜欢听她用咽哑的嗓音把自己的生涯加工成浅草电影馆的广告招牌画上的那种色彩浓烈的悲剧。
“今天我去做了点体育运动回来。”收说道。
母亲一边抽着烟,一边用目光追逐着香烟袅袅升起的烟雾。她把注意力的一半分给了烟雾,把另一半用在了谈话上。
“嘿,你去做了体育运动了?!这倒挺稀奇呐!”
“我想拥有一个健美的身体。”
“有了健美的身体,又怎么样呢?哦,对了,如今的女孩子倒是喜欢身体棒的小伙子呐。”母亲说道。
收感到一阵亢奋,这亢奋里奇妙地混杂着流汗后的爽快和从事体力活儿以后全身的力量还凝固在身体每个部位中的感觉。因而他一反常态,从高处俯视着他的母亲。今天的母亲看起来特别矮小,穿着不相称的套装,用浓浓的口红掩盖了嘴唇上的皱纹,把自己所能想象出的“辛劳”当作紧身衣一般束紧自己的身体。
“你老爹似乎又迷上了一个无聊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是一个无聊的女人?”
“和你老爹鬼混的肯定是无聊的女人呗。”
“说的倒也是。”
收愉快地笑了。总是有女人像疥癣似地纠缠住丑陋而可怜的父亲。
太阳西沉,行人如梭。他们店所处的地带有不少酒店、咖啡馆,所以不适合做如今的这种买卖,而只能眼巴巴地透过店里的橱窗观望着行人来来往往。店里的商品柜中杂乱地陈列着项链、胸针、手镯、耳环、手巾、手套等。自从对面的咖啡馆装上了巨大的原色霓虹灯以后,在那些灯光的反照下,这边店铺的商品也总是色彩变幻不定,惹得母亲牢骚满腹。无论如何,在这种只能将店铺的衰微全部归结于不景气的区区店铺里,经济萧条的阴翳浓郁地笼罩着一切,无论把店堂装饰得何等明亮,都总有一抹黑暗将顾客的脚步推得越来越远。
很稀奇地居然有两个办公室小姐模样的年轻女客人在橱窗的前面停下了脚步。“她们是不会买的,”母亲在店铺里咕哝道。由于她过份相信自己的判断,使这种判断不知不觉只见演变为一种绝望,以致于如今的她早已放弃了招揽客人的努力。就像吉普赛的女占卜师一样,她坐在店铺里一动不动地从远处揣摸着客人的模样,渐渐地开始满足于抽中一个凶卦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三岛由纪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