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二十三日,清显觉得浑身精力充沛,上午一次、下午又一次乘坐人力车到大门前下车,然后登上长长的神道,来到寺院门前,要求见聪子一面,但都被无情地拒绝。回旅馆的路上,他觉得胸部隐隐作痛,而且还有咳嗽。所以,回到旅馆以后,他没敢洗澡。
从这天晚上开始,没想到这家乡下旅馆的饭菜出乎意外地丰盛可口,对他的接待也大为改观,而且硬让他搬到最好的房间里。清显询问女仆怎么回事,女仆不肯回答,经一再追问,才道出真相。女仆说,今天清显出门的时候,当地的警察到旅馆来,查问有关清显的情况,告诉旅馆,这是身份显赫人家的公子,一定要好好招待,还说绝对不许把警察前来调查的事告诉本人,他出门的时候,要立刻悄悄地向警察通风报信。清显听到这些情况后,不禁心急如火,决心从速行事。
第三天是二十四日,早晨起床觉得身体不舒服,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乏力疲倦。但是,他认为只有这样受苦受难,越发虔诚地修行,才有可能见到聪子。于是也不叫人力车,从旅馆步行差不多四公里地前往寺院。虽然天气晴朗,但步行毕竟艰辛,而且咳嗽更加厉害,胸部疼痛有时像是沙子坠到胸腔里的感觉。站在月修寺门前的时候,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而出来回话的一老依然无动于衷,冷若冰霜地一口回绝。
二十五日,清显因受风寒,开始发烧。本想今天休息,但还是叫来人力车,拉到寺院门口,结果依然遭到拒绝。回到旅馆以后,清显开始感到绝望。发烧的脑子冥思苦想,却别无良策。终于委托旅馆的掌柜,给本多发去一封电报。
请速来。我住樱井线带解的葛屋。切勿告知我父母。松枝清显
这天夜晚,清显辗转反侧,痛苦难受,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这一天,小雪随风飘舞,洒落在大和平原枯黄色的狗尾巴草上。虽说是春雪,却像小虫飞舞一样轻淡粉细,在天空阴沉的时候,与天色浑然一体;在微弱的阳光里,反而看清是飘洒的粉雪。寒气却比真正大雪纷飞的日子凛冽刺骨。
清显躺在枕头上,思考自己对聪子表示的无限真诚。昨天晚上终于要求本多相助一把,他今天肯定会赶来。本多的友情也许可以打动住持尼的心。然而,在本多到达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做,应该去试一试。这就是不凭借任何人的帮助,向聪子表示自己最后的真诚。回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向聪子表达如此的诚意。或者说由于自己的怯弱,一直回避这样的机会。
现在自己能够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病得越重,越要带病修行,这才既有意义,又有力量。如此的真心诚意,也许会感动聪子,也许依然感动不了她。但是,即使无法期待聪子的感动,对于自己来说,事到如今,不这样修行,也无法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起初,想见聪子一面的渴望占据他的整个灵魂,但后来灵魂本身开始活动,似乎超越了这种渴望和目的。
然而,他的整个肉体抗拒着徘徊游离出去的灵魂。发烧和疼痛如沉重的金丝把全身缝得严严实实,自己的肉体仿佛成为编织的锦绣。虽然四肢无力,但如果举起胳膊,裸露的皮肤立刻起鸡皮疙瘩,胳膊就像盛满水的吊桶一样沉重。咳嗽往胸部深处渗透进去,如遥远的雷鸣在墨汁流淌的天空深处轰响。连手指头都没有力气,惟有真挚的病热贯穿整个倦怠的不情愿的肉体。
他在心里不断呼唤聪子的名字。就这样浪费时间。直到今天,旅馆的人才发觉他生病,于是赶紧提高房间的温度,细心照顾,但清显坚决不要派人照顾,也不允许叫医生来。
下午,清显让女仆叫人力车,仆人不敢贸然应承办理,便报告给旅馆老板。老板前来说服他,清显为了证明自己没病,不用别人搀扶,自己站起来,穿上学生制服和外套。人力车来了,他用旅馆侍者硬塞给他的毛毯裹着膝盖出发。尽管裹得这么严实,仍然觉得非常寒冷。
一点雪花从黑色的车篷缝隙飘进来,清显想起去年和聪子一起乘坐人力车观赏早晨雪景那难以忘怀的景象。回忆使他伤感痛楚。其实是他的胸部在阵阵疼痛。
他对忍受着头疼卷缩在摇晃的昏暗的人力车里的自己感到厌恶。于是掀开前面的车篷,用围巾包裹着嘴和鼻子,发烧得湿润的眼睛看着外面摇晃的景色。他觉得这样稍微好受一些。所有会引起内心痛苦回忆的东西都非常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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