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121)

2025-10-09 评论


  平常总是一副严谨、认真神态的本多,却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敬神者。当他看到耸立在拜殿后的那座神山上葱葱郁郁、挺拔秀丽的杉树,在晨空中凛然闪耀着光亮时,不得不认为那里确实存在着神,可他的内心,却始终没有沉浸在虔诚的敬畏之中。

  ①刚烈、勇猛的神灵。

  ②神职名,位于宫司之下,宫掌之上。

  ③官币神社的最高神官,或为一般神社的主管人员。

  神秘如同清新的空气溢满了这个世界,这种感觉与那种纵然承认神秘,也只是将其作为例外来对待的看法是大相径庭的。当然,对于神秘,本多抱着的是一种温和的心态,将其视为母亲一般。不过,早在19岁时,本多就有了自负的年轻人所有的那种离开母亲也可以活得下去的心理,这种心理多半是他生来就有的。

  与宾客中来自地方的知名人士交换名片并久久地寒暄过后,在官司的引导下,本多往拜殿走去。在通向那里的走廊上,有两个女巫用长柄水勺往客人伸出的手上浇洒祓斋之水。拜殿上,50个身着剑道练习服的选手已经顺序坐在那里,形成了巨大的蓝色群体。本多被引到最上座,在那里坐了下来。

  乐师吹奏起笙管,身着礼服、头戴乌纱礼帽的神官来到神前,用玉串,也就是密密挂着白纸条的绿色杨桐树枝,在人们的头上左右挥动着,并敬诵了祷文:

  “值此十月之秋,面对九天之神灵,吾等诚惶诚恐奉颂永远供奉之大和主上大物主神之尊名,在此大神之三轮神宫前庭……”

  继主持人之后,本多代表来宾敬献了玉串。选手的代表是一位60岁上下的老人,他身穿褪了色的蓝色剑道服,也紧随着献上了玉串。在进行这种肃穆、庄严的仪式过程中,天气越来越热,汗珠在本多的衬衫下像小虫子似的爬行着,使得本多很不舒服。

  参拜仪式结束后,人们都来到前面的庭院,宾客们在来宾帐篷的椅子上落座,选手们则在选手帐篷中的凉席上坐下。这时,露天的椅子上也坐满了前来观看的人,这些人的席位面对着东面的拜殿和神山,头部正迎着上午的阳光,于是都拿出扇子和手巾来遮阳。

  接着进行的,是冗长的祝辞和致词。本多也站起身来,煞有介事地说了一通。听说,今天的奉纳比赛①共进行五场,参加比赛的50名选手将分成各为25人的红白两队,每场各出5人进行淘汰赛。在本多之后站起来致词的是在乡军人会会长,就在他没完没了地讲着话时,坐在本多身旁的宫司悄声对本多耳语道:

  ①为慰劳神佛而举行的舞蹈、武术比赛。

  “您看对面帐篷下第一排靠左边的那个少年,他是东京的国学院大学预科一年级学生。在第一场比赛中,他是白军先锋。您可以留心看一看,他可是剑道界寄予厚望的少年,才19岁就已经是三段①了。”

  “他叫什么名字?”

  “叫饭沼。”

  这个名字使得本多想起了什么,于是便追问道:

  “叫饭沼吗……?他父亲也是剑道家吗?”

  “不,他父亲叫饭沼茂之,是东京一个有名的国粹团体的塾长,也是本神社热心的信奉者。不过,他本人好像不搞剑道。”

  “今天他也来这里吗?”

  “听说,他倒是想来看看儿子的比赛,可是不凑巧,今天他在大阪还有一个集会,也就无法分身了。”

  这样看来,一定是那个饭沼了。饭沼茂之的名气很大,可知道他就是曾经当过清显学仆的那个饭沼,却是仅仅两三年以前的事。那还是在法院的审判官办公室里谈到思想运动时,本多从一位进行过周密调查的同事那里,曾借阅最近的各种杂志资料。资料中有一篇题为《右翼人物总览》的文章,在饭沼茂之的条目下这样写着:

  最近愈益崭露头角的饭沼茂之是地道的萨摩②人,早在中学时代,就被誉为全县数一的秀才。因家境贫寒,受乡党之推荐,上京到松枝侯爵府上当了少爷的学仆,全力辅导少爷学习,自己也认真苦读。后与侯爵府上的女佣阿峰热恋而私奔,多年来含辛茹苦,今日终于成了饭沼塾的领头人,是个热血的汉子。当然,他现在的夫人就是阿峰,他们之间有了一个男孩。

  ①日本剑道的等级,最高级别为十段。

  ②萨摩现位于日本鹿儿岛县西半部。

  本多这才知道了以前的那个饭沼的现状。可是,本多与他却没有见面的机缘,在松枝府邸阴暗的长廊下默默引路的那个藏青地碎白花的阴郁的宽肩阔背,便是有关饭沼的全部记忆了。在本多的记忆中,饭沼只是一个总是沉陷在黑暗背景里的“难以知其脾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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