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沼先生的战术自始至终都很精彩。刚开始时由我这样的人打前锋。也许自己这样说有点可笑,因为我属于那种不讨嫌的人,即使是怒气冲天,也还会留有一些余地。因此,对方肯定会拿出一小笔钱来了结此事。万一此举意外失败,也会让对方感到惶恐不安。
“先生为了不让对方直接见到神山先生,在这中间安排了五个人,布置了逐渐升级的五轮谈判,越往深谈事态也就越复杂和越严重。对方在交涉时,无法估计谈判进展到哪一步问题才能解决。而且这既不是恐吓,更‘不是金钱问题’,因而对方也不好惊动警察。第二个上场亮相的就是‘六月事件’中的武藤先生,这使得日本新论社也大吃一惊,开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
“因而,当谈判从第二轮转向第三轮时,采取了尽量暧昧含糊的过渡,让对方误以为在与第三位出场者交涉时有望解决问题。可这边却又不让他们轻易见面。当对方终于见到第三个出场者时,问题却已转向了第四个人。到了这一步,尽管没让见上面,但‘不能沉默的年轻人’早已不止一两百人了。
“当然,日本新论社也急忙雇了侦探,拿着社长的亲笔信前来一味地赔礼道歉。我们对会见场所也作了精心安排。第四位谈判者吉森先生出场的舞台相当不错,是在与吉森先生熟识的土木建筑公司工地的办工棚里会的面。
“如此闹腾了四个月,最后,温厚型的第五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出场了。他的名字我不能说。他一出场,就以他的胆识使双方达成了协议。协议是在柳桥达成的,当时日本新论社社长也出面诚恳地道了歉,还出了五万块钱,饭沼先生大概得了一万块吧。因此,靖献塾一年的花费也就很宽裕了。”
阿勋竭力压抑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听着。在他那坚强的虚荣心里,对如此卑微的小恶并不感到惊愕。使他感到难以容忍的,是自己正是依靠这种卑微小恶的恩惠才生活到今天的这个事实。
但是严格说来,认为阿勋早就了解这样的真相也不免有些夸张。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正视生活的根本,因而这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自己纯洁的根据,并且也成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愤怒和不安的缘由。立于恶之上施行正义,这种夸张的想法确实迎合了年轻人的虚荣心,但他所想像的却是比较适度的“恶”。
尽管如此,作为阿勋怀疑自己纯洁性的理由,它却是苍白无力的。
他尽量冷静地反问道:
“我父亲现在还靠干这种事生活吗?”
“现在可不同了,你父亲现在可了不得了,已经不必那么费心操劳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熬到今天这一步,你父亲不知吃了多少苦啊。”
佐和稍稍停了一下,又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阿勋惊愕不已。他说:
“你搞掉谁都行,就是别搞藏原武介。万一出了什么事,受伤害最深的就是饭沼先生。你为尽忠而干的事,却会成为最大的不孝之举。”
为了仔细琢磨佐和话中的意思,阿勋匆匆离开佐和的房间,闭门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刚刚听到“就是别搞藏原武介”这句话时,阿勋不禁大为震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如同吃了花椒的口腔,不久便麻得失去了知觉,不像刚吃进口里时那么辣嘴一样。而且,佐和也未必真地知道了阿勋的秘密,很可能是因为在大众的眼里,藏原武介早就被看作资本罪恶的元凶了。
如果佐和察觉到了阿勋正谋划着什么,那他完全可能想像到,这目标中一定会有藏原的名字。因而,尽管他没有掌握阿勋谋划的具体内容,也是可以提出“就是别搞藏原武介”这个忠告的。
最后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佐和把藏原的名字同父亲的名字连在一起意味着什么?藏原果真是父亲重要的财东、靖献塾的秘密资助人吗?这简直令人无法想像。可问题既然不能在这里立即得到证实,只得暂且搁在一旁。这种错综复杂和朦胧不清的事态所引起的焦躁不安,比愤怒更严重地舔灼着他的内心。
其实,阿勋并不很了解藏原,只看过一些藏原登载在报刊、杂志上的照片,认真阅读过有关他言行的文章。显然,藏原是金融资本无国籍性理论的化身。假如需要描绘毫无爱心的男人的幻影,恐怕没有比藏原更合适的形象了。不管怎样,在这到处都让人窒息的时代,如果看到惟一能够悠闲自在地呼吸的人,仅此一点就足可以怀疑他是个犯人。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三岛由纪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