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194)

2025-10-09 评论

  “什么?打的是野鸡啊,这就好啦!”
  本多在田里听到饭沼这么说,不由得也向阿勋那边望去。
  “这就好啦!”
  饭沼重复着说道,同时开玩笑似的在阿勋头上摇拂着玉串。在夕阳下,玉串显得清澈白净,白纸条被风掀起的声音一直沁到了内心底里。饭沼接着又说:
  “真伤脑筋呀!还拿着枪呢!真像海堂先生所说的那样,你是一尊暴烈之神,一点也不错!”
  听到这句话的转瞬间,本多最先唤起的回忆,便是那个无法饶恕的鲜明印象。现在确切无误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正是大正2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松枝清显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些情景。当时,清显把这个不寻常的梦,详细地写在了他的《梦中日记》上,就在上个月,本多还重新读过这段记叙。19年后的今天,日记中的每一个细节,竟然都变成了现世的现实,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本多的眼前。
  尽管阿勋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清显转生而成,可在本多来说,这却是理智的力量所无法否认的。这已经成为了事实。

  第二天傍晚,功课做完后,阿勋便领着同志们往每天秘密聚会的地点去了。那里可以避开人们的耳目,即使被撞见,也只会认为这是一群年轻人在闲聊。
  塾里的耕地紧挨着本泽断崖,那里有一块被草丛覆盖着的形似假山的大岩石。只要绕到岩石背后,从塾舍那边就看不到这里的动静了。断崖下浅滩的水流,在岩石河床上急急地泻流着,高高耸立在对岸的岩壁,像是要挤压过来。巨岩的背后有一小片草地,很适合于大家团团围坐在一起交谈。夏天这里想必是个理想的地方,可现在却是10月下旬,甲州的晚风会带来阵阵沁人肌肤的凉意。但不会有任何人觉察到这种凉意的,因为那时大家一定正热烈地进行着讨论。
  来这里的路途中,阿勋领头走在田间小道上,注意到那里有一堆昨天还不曾见过的篝火的黑色痕迹。灰堆上还能看出稻秸的形状,只有车辙压过的地方才显出稠密的黑色。这黑色被混进红土里,显得分外艳丽、妖冶。出乎意料的是,被车轮压进大地里去的那些残余的新鲜稻草秸,比车辙中烧成稻草灰的部分更能唤起对熊熊燃烧的篝火火色的想像。火苗上强烈而又野蛮的猩红,车辙下粗鄙、庸俗的浓黑……这才是它应有的形态,真实的比照。熊熊地燃烧,然后被压进大地,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强烈,同样的鲜艳。走过那里只需一步,在这一步之间,深深打动了阿勋内心的,当然是对起义的幻想。
  一行人默默跟随着阿勋,在耕地南端巨岩的背阴处围坐成一圈。崖下的浅滩,在桂川弯成直角的地方喧嚣着泻流下去。对岸险峻的断崖裸露出灰白色的岩肌,好像正咬牙切齿地表现出坚强的耐力。红叶的枝条从那里伸展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出忧郁的色彩。从头顶高高的树隙间,可以看到凌乱的云块正闪烁着光亮。
  “今天就要决定行动的时间了,大家都要有思想准备。我先把计划的梗概和每个人的任务重新确认一下,然后请相良报告经费计划……行动的时间,本来应当像神风连那样通过祈请来决定,可是……好吧,这个问题最后再商量吧。”
  阿勋用爽朗的语调开口说道,心里却在想着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情。父亲和本多吃过简朴的晚餐后便立即回东京去了。虽说这只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访,可父亲为什么要特地到这里来呢?父亲与佐和曾一起商量过什么吧?另外,本多的样子怎么也有些古怪?他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和那以后在长信中所表现出的那样冷静、周到和亲切。本多昨天面色苍白,不大愿意和阿勋说话。而且,在昨晚的餐桌上,坐在远处上宾席上的本多,曾目不转睛地久久注视着阿勋。
  阿勋从内心里驱走那些郁暗的回忆,把计划书铺展在草地上。
  一、行动日期
  月日时
  二、计划纲领
  本计划之目的,在于搅乱帝都治安,使之施行戒严令,以扶助维新政府之建立。吾等本为维新大基之碎石,誓以最少之人员而发挥最大之效果,以期唤起积极响应之同志,全国一致,振臂而起。其时先以飞机播撒檄文,宣传洞院宫殿下已领受大命之事实,务使此宣传尽快成为现实。戒严令施行之日,便是吾等任务完成之时。后时不拘成否,须于翌日拂晓前决然赴死,全员切腹自决。
  明治维新之远大目标,在于将政治及兵马大权奉还于天皇。吾等昭和维新之远大目标,则在于将金融产业之大权直隶于天皇,攘伐西欧唯物论之资本主义及共产主义,拯民众于涂炭水火之中。炳乎天日之下,冀求皇道恢弘,御政亲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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