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214)

2025-10-09 评论

  “作为父亲,我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不,甚至比犬子更怀有郁郁忧国之情。背着我干下了这一切的犬子,难道不该说子不如父志吗?!
  “我总是着眼于未来。倘若不采取行动比采取行动更能收到实际效果,那就不应该再越雷池一步。您说对吗?听说‘5·15事件’时,减刑请愿书堆积如山。社会上的同情一定会集中在年轻而又单纯的被告身上,事实肯定会是这样的。因此,儿子不但不会丢掉性命,反而还能镀上一层金回来。这样一来,儿子这一生的吃喝也就不愁喽。从此以后,只要打出昭和神风连饭沼勋的名字,社会上就一定会诚惶诚恐地另眼相看的。”
  本多不禁瞠目结舌。一阵惊愕之后,却又怀疑饭沼想的仅仅就是这些吗?
  如果情况真像饭沼所说的那样,那么,首先救了阿勋的便是他父亲了。而从现在准备开始营救的本多,只不过是实现饭沼意图的助手罢了。饭沼的这一番话,严重伤害了本多辞去公职无偿为阿勋进行辩护的厚意,也粗暴地亵渎和蹂躏了本多的行为中蕴含着的高尚精神。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本多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自己想要为之辩护的是阿勋,而不是他的父亲。无论父亲多么肮脏,这种肮脏都不应该殃及到他的儿子。阿勋行为和动机中的纯洁,也不应当因此而受到丝毫损伤。
  话虽如此,对饭沼这样无礼的说辞,本多恐怕也是难免要发火的。他所以能够不动声色,是有其原因的。说了以上那番话后,饭沼便在那个以密谈为由早就支开了女侍的小包厢里越发忙于自斟自饮了。他那毛茸茸的指尖在颤抖着,本多从中看出了饭沼绝对不肯说出的某种感情,或许那就是他密告儿子的更深层的动机。也就是说,对于儿子即将实现的那种血的光荣和壮烈的死,他感到了难以抑制的嫉妒。

  洞院宫治典王殿下也因为这个事件而受到了很大冲击。
  本来,对只来访过一次的人没有很深印象也是比较自然的,可洞院宫对那天夜晚阿勋的造访却至今记忆犹新。这是因为阿勋是由堀中尉领来的,没有把他视为外人的缘故。不过,出于理所当然的考虑,事件发生后,洞院宫便立即用长途电话吩咐管事,让他对阿勋来访一事要严守秘密。说起来,管事都是宫内省的耳目,洞院宫原本也没有对他寄以多大信任。
  洞院宫早就开始和中尉在一起慨叹时世了,两人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宫内省认为这样做欠妥。对洞院宫不分身份高低一律允许拜谒的做法也曾多次进谏劝阻。但洞院宫对即便小小的外出旅行也要及时报告等来自宫内省的束缚很反感,因此当然不会痛痛快快地接受宫内省的劝告。
  尤其在洞院宫就任山口联队长一职以来,因为风传有过激言行,宫内大臣和宗秩寮总裁曾一起商量,趁洞院宫回东京时前往晋见,并相机委婉地进谏劝阻。洞院宫默默地听着,没有给予任何回答,只是长时间地保持着沉默。
  大臣和总裁原先都以为,洞院宫会生气地叱责他们不得插手干预军务。如果殿下那么说,他们也就毫无办法了。
  但是洞院宫的神态却非常平静,现在叱责他们两人已经太迟了。不久,洞院宫半睁开充满威严、眼角细长的眼睛,打量着这两位客人,然后说道:
  “你们的干预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可如果要干预,那就请你们一视同仁地对待每一位宫殿下。为什么只对我一直如此苛刻?”
  大臣或许会反驳说决没有这样的事,可洞院宫不给他们分辩的机会。因为过于压抑强烈的愤怒,洞院宫的话语显得断断续续:
  “过去,关于那个原本应该成为我妻子的人的问题,当松枝侯爵出言不逊,侮辱了我的时候,宫内省就支持侯爵,根本没有站在我这一边。在宫家受到臣下侮辱时你们都这样,宫内省到底是为谁而设立的?从那时起,我就对你们的态度有所怀疑,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宫内大臣和宗秩寮总裁无言以对,匆匆退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洞院宫把听堀中尉等两三名青年军官慷慨陈辞当作了最大安慰,把它视为掠过阴云密布的日本上空的一条蓝色光亮,并且为自己能够看到这道蓝光而感到欣慰。洞院宫的心底里有着深深的创伤,那伤口竟成了某些人的光辉。他愉快地看到,孤寂的异端情感已经转化成了人们的希望。可除此之外,他便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了。
  自阿勋等人的事件发生以来,满洲的堀中尉就断绝了音信,洞院宫只能依据阿勋前来拜谒的那次回忆来推测这个事件。当夏日夜晚的少年那冷冷燃烧着的目光再现在心里时,洞院宫想到这是一双决意赴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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