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多立刻注意到,阿勋的眼睛里失去了进射而出的那种独特的光亮。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他还在发愣哩。我也有过这种体验。当然,我没在里面呆这么长的时间,可也有7天左右,当时感到好像虚脱了似的,没有任何获得自由的感觉。”饭沼一面嘲笑着本多的不安,一面小声说着,“不用担心,本多先生。您知道吗,为了这孩子,我要把今天当作什么贺日?不是别的,是要把今天当作祝贺这孩子成人的日子。虽然他还有一些日子才满20岁,可在阿勋的生涯中,今天是他感受最深刻的一天。毫无疑问,这一天也将是他的新生之日。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要对阿勋进行大刀阔斧的恶治,把他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对待,以便使他真正清醒过来。请先生体谅我这个作父亲的心情,希望不要从旁制止。”
在另一边,阿勋和佐和一起正被其他塾生围着喝酒。佐和大声讲述着狱中的故事,激起了大家的兴致,阿勋却微笑着沉默不语。
最年轻的塾生津村平素就敬重阿勋,他对佐和这种过度的诙谐感到不耐烦,倒是更想听听阿勋那冰霜一般严峻、激烈的话语,就一直坐在阿勋的身边。但是阿勋却没说起任何事,于是津村自己便嘀咕道:
“阿勋君,你知道藏原干下了什么混账事吗?”
藏原这个名字雷鸣般地在阿勋耳边回响。一听到这个名字,刚才还好像那样遥远的周围的现实,便立即变成了被感官所触及的事物,就像汗湿了的背心粘贴在皮肤上一样。
“藏原怎么了?”
“我是在昨天的报纸上看到的。《皇道新闻》报用了第一版的整整一面哩。”津村在说话中提到了一家右翼报纸的名字。“这实在是一件混账事。”
津村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对开版报纸递给了阿勋,然后从正阅读着报纸的阿勋肩头看过去。他呼出灼热的气息,仿佛要用愤怒的视线刺穿那份报纸,重复着说道:“这实在是一件混账事。”
报纸印刷得很粗糙,不少铅字缺笔少划。登载在上面的这条报道,是从与伊势神宫有联系的神道系统报纸上转载来的。中央的报纸则没有登载这条报道。报道的内容是这样的:
12月15日,藏原参加了关西银行协会的一次聚会。返途中,在游览伊势后饱餐了一顿他所爱吃的松阪肉。翌日早晨,又同县知事一起参拜了伊势神宫的内殿。
另外还有秘书和几名随从跟随,但只为藏原和知事在卵石地上破格准备了两把折叠凳。在进行奉献玉串仪式时,有人把玉串预先送给了两人。两人站立着,用双手捧着玉串听祈祷辞。忽然,藏原感到后背一阵瘙痒,便用左手拿着玉串,用右手去抓挠,却没能够着。于是,他又把玉串换到右手,再把左手绕到后背,可还是没有挠着。
祈祷辞还在继续着,不像就要结束的样子。藏原踌躇起来,不知还如何处理手中的玉串。后来终于下了决心,把玉串放在折叠凳上,索性把两只手都绕到后面去抓挠。这时祈祷辞已经读完了,弥宜走过来催促两人奉奠玉串。
藏原忘了自己手中已经没有玉串,与知事再三互相推让着先行。终于,知事推让不过,捧着玉串先去了。这时弥宜发现藏原手中并没有玉串,一下子惊呆了,然而已经太晚了。把知事让走之后,放下心来的藏原在自己的折叠凳上一坐下来,便把原先放置在那里的玉串压在了屁股底下。
在神乐声中,这个失误立即被不显眼地处理掉了。没等人们感觉到什么奇异,藏原已经捧着新的玉串走到前面去了。但在目睹了这一切的青年神宫中,有人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把这事写成了内部新闻,后又经人转到了《皇道新闻》。
再也没有比这更为渎神的了。津村的愤怒是有道理的。纵然是单纯的失误,可在参拜前夜吃了一肚子兽肉,不但不为自己在神前的失态而谢罪,而且还接过新的玉串,在洞察秋毫的神明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想把这种公然渎神的罪过,假作糊涂地蒙混过去。这样一来,罪过也就越发大了……但阿勋随即想到,这还不算是理当该杀的罪过。阿勋回过头去,看到了少年津村那澄澈、激昂和愤怒的眼睛,不禁感到了一阵羞愧。
由于内心中这瞬间的动摇,抓着报纸的手指开了小差。对开版的报纸,被佐和伸过来的手一把抢走了。
“算了,算了,忘掉那些事吧!”也不知道佐和真的醉到了什么程度,只见他把白胖的胳臂绕过阿勋的肩头,硬要阿勋喝酒。阿勋这才注意到,佐和的肌肤已经变得如此阴郁、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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