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261)

2025-10-09 评论

  公主发现了聚集在红树气根附近的小鱼,欢喜得叫起来。本多对女官们无视他的存在的举止感到惊讶,但想到这或许也是种礼节,便坐在岸边的树根上,静静地看公主沐浴。
  公主很淘气,在阳光斑驳的花布帷幔里,频频朝本多微笑。她袒露着胖乎乎的小肚皮,不停地往女官身上撩水,一受到斥责,就快速逃离,溅起一片水花。水并不清澈,与公主的肤色相同,也是褐色的,浑浊的河水溅起飞沫时,在透过花布的阳光下飞散成晶莹的水珠。
  公主有时举起手臂,本多无意间向她的小胸脯的左肋望去,左肋上并没有那三颗黑痣。也许是黑痣在褐色皮肤上看不清楚的缘故吧,本多紧盯着那个地方不放,看得眼睛都酸了,可是……

  本多参与的诉讼案件,因对方估计到对自己不利而突然撤诉,所以意外地得到了顺利的解决。本多也可以马上回国,但五井物产为表达谢意,建议为本多安排一次听从他的意愿的旅游。本多想去印度,五井物产表示,由于战争的气氛正在迫近,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并且保证由五井物产的分公司给予特别的关照。只要这些关照不是菱川那样的关照,本多就心满意足了。
  本多把这件事通知了家里,还体味到了根据时速仅25、6公里的印度火车的速度编排时间表的乐趣。打开地图一看,本多想去的阿旃陀石窟和恒河河畔的贝那勒斯之间的距离长得令人晕眩。这两处以同样的磁力吸引着本多指向未知的直观的磁针。
  起程前本多想去跟公主告别,但一想到要请菱川当翻译,就没有去。加上忙于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直到临出发时,才用饭店的信笺给公主写了封信,表示对前几天被邀出游的感谢,让信使送往蔷薇宫。
  本多的印度之旅真是丰富多彩,仅仅讲述其中一天下午游阿旃陀石窟的深切感受和贝纳勒斯的动人景观就足以了。在这两个地方,本多见到了他此生至为重要的本质性的东西。

  旅程从海路进入加尔各达,从加尔各达乘了一整天的火车,来到相距678公里的贝纳勒斯。再由贝纳勒斯乘汽车到蒙格西米,又坐两天的火车去曼莫德,从曼莫德坐汽车去阿旃陀。
  10月上旬的加尔各达正值一年一度的杜尔迦节,热闹非常。
  在印度教万神殿中最受欢迎的,尤其在孟加拉邦和阿萨姆邦最受崇敬的迦梨女神,与她的夫君毁灭神湿婆神一样有无数的名称和化身,杜尔迦就是其化身之一,但她是较为温和的女神,不像迦梨那样充满血腥气。大街上到处都摆设着杜尔迦的塑像,她与水牛神搏斗的英姿,那倒竖的柳眉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入夜后,她的轮廓清晰地伫立在通明的灯火中,接受着人们的膜拜。
  加尔各答是迦梨女神庙的所在地,是信仰迦梨的中心地区,每逢节日各个寺院更是热闹非凡。本多马上请了三个印度人作导游,去参观寺院。
  迦梨的真身是夏库泰,夏库泰是精力的意思。这大地母神将全能女神的画像以母性的崇高,或以女性的妖冶,或以令人恐怖的残暴姿态分别赋予世界各地的女神,使她们更富于神性。迦梨以死亡和毁灭的形象出现(这大概是夏库泰的本性),她代表瘟疫、天灾等给世上的生灵带来死亡和毁灭的自然力量。她身体漆黑,血盆大口,龇着獠牙,颈上挂满骷髅和人头,在瘫倒的丈夫身上狂舞。这嗜血的女神,为了解渴,会招来瘟疫和天灾。因此,必须不停地奉献牺牲来安抚她。据说一只老虎的牺牲可以给女神止渴一百年,一个人的牺牲可止渴一千年。
  本多在一个下着雨的闷热的下午参观了迦梨女神庙。
  寺院门前,湿漉漉的人群和混在其中乞求施舍的乞丐们互相拥挤着,院内非常狭窄,正殿前站满了人,大理石基座上的高大的神殿四周,人们拥挤得没有立锥之地。被雨淋湿的大理石格外洁白,可无数双脏脚的踩踏,和从额头掉落的朱砂,这些黄褐色和朱红色而脏得不成样子。这简直就是渎职的狼籍,而人们仍然如醉如痴地拥挤着。
  一位僧人从寺内伸出长长的黑手,给每个献了香典的信徒的额头涂上圆圆的朱砂点儿。人们为此而争先恐后,有位妇女的蓝色纱丽被雨湿透,贴在身上,清楚地勾勒出了她的脊背至臀部的轮廓,一个男人穿着白色麻衬衣,黝黑肥硕的脖子堆出了褶皱,他们全都向着那僧人染红了的黑指尖雀跃着、乞求着。这些跃动,这些狂热使本多想起了波伦亚折中派画风的一景——安尼伯·科拉奇的《圣罗柯的布施》中描绘的群众的欢跃。光线昏暗的寺庙内,摇曳的烛光辉映着吐出血舌,颈挂人头的迦梨女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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