桢子对这种断定式的感叹似乎想反驳些什么,而梨枝则以一副事不关己的胜利的感情躲在一旁。
椿原夫人脚步踉跄地走在参拜甬路上,很像一只悲伤的仙鹤,垂着湿淋淋的翅膀在走路。她悄悄推开今西搀扶她的手,由本多扶着她。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心情作诗。
夫人的悲伤由于伪装而太过真实了。看着她低着头的侧脸,本多都几乎被打动了。忽然他的视线遇上了同样注视夫人的桢子的目光。桢子一如往常,从这被白雪辉映得面无血色的悲伤的女人脸上发现了一首诗——一首和歌作出来了。
当他们一行来到与富士登山路交叉的神桥时,椿原夫人语无伦次地对本多说:
“真对不起,我一想到这就是富士山的神社,就仿佛看见晓雄笑着来迎接我似的……因为这孩子特别喜欢富士山。”
夫人悲哀的神情中隐含着奇妙的虚空。犹如狂风卷过空无一人的凉亭,使人觉得悲伤在恣意吹拂这位空虚的夫人似的。而且异常的寂静。犹如灵魂附体之后出现的心灵荒废一般,她那披散的头发下面,是一张没有油性的脸,好似日本纸那样容易渗透。似乎悲伤正平静地从这张脸自由地出人,就和呼吸一样。
梨枝见此情景,连病都忘了,变得矫健了。本多甚至怀疑妻子的病都是假装的,包括浮肿也是假的。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约60尺高的朱红色大牌坊前,穿过牌坊,在朱红色楼门前,遇见被脏雪堆包围的神乐殿,大殿的房檐上三面挂着稻草绳,一束耀眼的阳光从高高的杉树梢上照射下来,正好照到竖立在地板上的白木制八塑台上的祭神驱邪幡上。在四周白雪映照下,神乐殿里的方格天井也熠熠生辉,照到祭神驱邪幡上的光线格外耀眼,神圣的祭神幡在微风中飘动。
突然,本多恍惚觉得祭神驱邪幡是活着的。
夫人放声痛哭起来,眼泪像堤坝决了口似地奔涌而出。大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夫人没等看见祭神幡,就像受到恐怖驱使似地跑到狮子和龙守护的正殿前面,一面叩拜一面号啕大哭。
本多已不再怀疑,战后,夫人的悲伤一直没有平复,因为本多亲眼目睹了使这悲伤永远如昨日发生的事情那样新鲜的诀窍。
翌日,庆子从御殿场二冈给本乡的本多家打电话,本多不在家,梨枝因宴会的劳累躺在床上休息,听说是庆子的电话,就起来去接。
庆子告诉她月光公主今天一个人到御殿场来了。
“我正遛狗的时候,看见一位小姐在您家门前转悠,怎么看也不像日本人,就跟她搭话。她回答‘我是泰国人’。再一问,她说是本多先生邀请的,可是那天有事没能来,今天以为大家还在这儿,就来了。她那满不在乎的口气真叫我吃惊,可是让她一个人就这么回去也于心不忍,便请她来我家喝茶,然后送她去车站,刚和她分了手。她说回东京后,会向本多先生道歉的。还说她不爱打电话,一用日语打电话就头疼。真是个可爱的小姐,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庆子说到这儿,又对前几天的宴会表示了感谢。还说,今天晚上,那个美国军官要带同僚来家里打扑克,她得准备准备,有空再你们打电话,就挂断了。
本多回到家里,梨枝便把电话的内容告诉了本多。本多神情迷离地听着。当然没有把昨天夜里梦见月光公主的事向妻子坦白。
本多这把年纪的长处,就是能够无止境地等待下去。可是他还有应酬和工作要做,不能成天在家里等着月光公主突然来访。那只戒指本可以托妻子交给她,可他想自己直接交给公主,就放进西服内兜里带走了。
大约十几天过后,梨枝告诉本多,他不在家时,月光公主来过一次。当时,梨枝穿着丧服,正要去参加老同学的葬礼。
“就她自己吗?”本多问道。
“是啊,就她一个人。”
“真是不凑巧啊。回头我跟她联系一下,请她来吃顿便饭。”
“她会来吗?”梨枝忍着笑问。
本多想,要是用电话联系,会给对方增加精神负担,不如随意定个日子,送她一张新桥剧场的戏票,由公主自己决定去还是不去。正巧,剧院正上演木偶剧《出开帐》,本多打算请她看日场,看完后,请她到刚刚归还日本人的帝国饭店吃晚餐。
日场是《加贺见山》和《堀川猿回》两出剧目。不过本多对月光公主不守时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独自欣赏了“长局”这段。在《堀川》开演前的长时间幕间休息时,他走到院子里。天气很晴朗,许多观众都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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