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穷之余,只有下次幽会时邀百子去中野大型体育俱乐部里的温水游泳池。百子很高兴,游泳可以回忆起夏日在下田的情景。
“你是男的吧?”
“噢,算是吧。”
游泳池到处可以听见这种典型的男女对话,俨然春信浮世绘①上彼此难辨的男男女女真正脱得一丝不挂。也有脱光后竟也很难看出男女的长发男子。我自信自己抽象地飞翔于性之上,而从未产生过融入异性的欲望。我可不希罕成为女人,女人结构本身就是明晰性的大敌。
我们游了一会儿,上岸坐在池边。在这等场所百子居然也贴上身来,于是项链就在她眼皮底下十厘米的地方。
百子总算见到了项链!她伸手拿起链坠儿。
“N是什么意思?”百子发出我期待的一问。
“你说呢?”
“你是T·H②,N是……”
“想想看!”
“啊,知道了,是日本③吧?”
我有些失望,于己不利的反问旋即脱口而出:
“别人送的。你猜是谁?”
①春信:铃木春信(1725-1770)日本江户中期著名画家。浮世绘:以市井风俗为题材的风俗画。
②阿透姓名的罗马字缩写。
③N是日本国名罗马字第一个字母。下面的野田、中村亦同。
“N么,对了,我这边亲戚里一个姓野田一个姓中村。”
“你的亲戚怎么可能送这玩艺儿呢?”
“明白了,是英文‘北’的N,对吧?这么说来,链坠儿边缘加花纹很像指北针,我觉得。是航运公司送的吧?在新船下水典礼上什么的。对对,这‘北’嘛,应该是捕鲸船送的,猜中了?肯定是捕鲸船,送给你那个信号站的,绝对没错!”
不知百子真这样想而放下心来,还是为了使自己放心而这样想的,抑或是逢场作戏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实情不得而知。不管怎样,我已没有了反驳气力。
×月×日
这回我开始在阿汀身上打主意。此人凡事马虎随和,容易利用她无伤大雅的好奇心。我提议说,如果有时间,不妨从远处参观一下我年纪还小的未婚妻。阿汀当即上钩。再三盘问我是否已跟百子睡过。她兴致勃勃,急欲知道自己教出的学生在解答应用题方面的表现。我只向她提出一个条件,即后时绝对不得同我打招呼,装得形同路人。然后告诉了我同百子在“卢诺尔”幽会的时间。我知道阿汀绝非那种说到做到的人。
这天,百子来不多会儿,我眼角就意识到阿汀从我们背后走来,大模大样地坐在人工喷泉对面的椅子上。那光景就像一只悄声趴在那里的猫,不时睡眼惺忪地从远处朝这边打量一眼。想到只有百子蒙在鼓里,我顿时觉得自己同阿汀的协定增加了分量。较之眼前的百子,更像是在同阿汀娓娓而谈。“肉体沟通”这句粗话确有它的意味。
虽说同阿汀隔着喷泉,但她应当可以透过喷泉的微响听见我俩的谈话。想到有人偷听,我马上变得直言不讳,百子也为我的谈笑风生感到欣喜,但同时心中肯定在为两人如此情投意和感到纳闷,这点我清清楚楚。
说话说得厌了,我便从领口拉出项链坠儿含在嘴里。百子没加责备,反倒天真地笑了。链坠儿有一股甜滋滋的白银味儿,舌头好像触到了难以融化的烈性药片,本来就不长的细链从下巴深深勒入嘴唇。但我觉得痛快。好像成了一只百无聊赖的狗。
眼角那边阿汀似乎站起身来。从百子睁大的眼睛,知道她已站到我身旁。
突然,一只染红的指尖朝我嘴边伸来,一把拉过项链。
“不许咬我的项链!”阿汀叫道。
我起身介绍百子。
“我叫阿汀。打扰了,对不起,再见。”阿汀说罢离去。
百子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下雪了。星期六下午我一直在家,无所事事。通往二楼的西式檐廊的平台有一扇窗。只有从这扇窗能看清宅前路面的光景。我下颏搭在窗台上看雪。宅前这条路是私有路,行人本来就少,现在就连上午的车辙也被雪覆盖了。
雪一片晶莹。雪花飞舞的天空暗淡凄迷,而地面的雪光则映射出不属于一天任何时刻的不可思议的特殊时间。对面房宇后面的混凝土预制块围墙上,雪挂满了每一条错落的接缝。
这时,右边出现一个老人的身影,他没有打伞,头戴贝雷帽,穿一件灰色大衣。大衣腰部膨胀得厉害,两手抱着前行。大概怕落雪把东西塞在了大衣下面。同胀鼓鼓的大衣相比,老人显得很瘦,贝雷帽下一张彻底风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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