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时本多才被获准回家。爬起开门的女佣人老大不高兴。本多一声不吭地躺下身去,接二连三的恶梦使他频频醒来。
第二天早晨便开始感冒,卧床不起,过了一个星期才见好转。
自觉心情稍好的一天清晨,阿透罕见地进来,笑眯眯地把一本周刊杂志放在本多枕边出去了。
本多拿起花镜,一道标题赫然入目:
《原法官偷看蒙冤伤人犯真伪难辨》
本多气得心尖直抖。报道精确得令人咂舌,连本多的真名实姓都照登不误。结尾写道:“八十岁偷看云雨专家的出现,证明日本社会的老人统治已渗透到流氓地界。”
“本多先生的如此怪癖并非始自今日,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这一带有众多同行……”——仅看这寥寥数行,本多便已猜出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所采访的那个人物;而介绍这个人物的,凭直觉无疑是警察。一旦刊出这样的报道,纵使以诋毁名誉起诉,也只能落得狼狈不堪的下场。
其实这不过是聊博一笑的无聊小事,却使得一向以为没有名誉可失没有体面可丢的本多在丢失后才感到其难得可贵。
不言而喻,此后人们将永远以丑闻而并非以其睿智和理性记起本多。他知道,人们绝对不会忘记丑闻,但不是出于道德上的义愤,而是因为在概括某一个人方面,再没有比这更直截了当更简结明快的字眼了。
在感冒缠绵不愈的卧床时间里,本多痛切地感到甚至肉体都有一部分塌落下来。通过当嫌疑犯,使他体验了肌肉筋骨彻底被摧毁的痛苦。这里,任何思想的自负都无济于事。真知灼见也罢博学多识也罢精思妙想也罢,统统无能为力。在刑警面前,即使滔滔讲述在印度悟得的观念又有什么用呢!
日后递出名片,纵使上面同样写有“本多律师事务所律师本多繁邦”,人们也必然马上在狭窄的行间加上一行,而读成“本多律师事务所八十岁偷窥云雨专家本多繁邦”。本多的全部生涯于是以一行而蔽之:“原法官八十岁偷窥云雨专家。”
本多的认识在漫长的一生中构筑的不可视建筑物顷刻土崩瓦解,只有这一行镌刻于基石。诚可谓炽热而锐利的刀刃般的总结,且真实得无以复加。
九月事件之后,阿透冷静地行动起来,促使一切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他把同本多水火不相容的古手律师拉到自己一边,找他商量能否通过九月事件把本多弄成“准禁治产者”。古手律师显得胸有成竹,提出这需要一份精神鉴定书,把本多定为精神衰弱者。
实际上,自从出了那件事,本多再不出门,态度畏畏缩缩,一味卑躬屈膝。这种变化任何人都一目了然。根据这种征兆来证明本人患有老年性谗妄看来并非难事。一旦证明成立,阿透即可向家庭法院申请宣布本多为“准禁治产者”,而由古手律师作为本多的“辅佐人”。
律师找要好的精神病医生商量。医生承认,那件人所共知的丑行,第一表现出衰老焦躁感造成的如映火镜般的仅仅“作为反映的情欲”那种不可等闲视之的自我强迫观念的能量;第二表现出基于衰老的自制力的丧失。律师说,往下便仅仅是法律的运用。为此——律师还说——本多最好能开始浪费,开始一种看上去足以危及财产的超乎常识的浪费。而若无此征兆则有些麻烦。就阿透来说,较之钱财,更渴望夺取的还是实权。
十一月末,阿透接到庆子一封信,里面附有一张考究的英文请柬。
信是这样的:
本多透先生:
久疏问候,一切都好吧。
圣诞节快到了。圣诞前想必大家有很多应酬活动,因此我想于十二月二十日在我这里提前举行圣诞晚餐会。直到去年一直邀请的是令父大人,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可能反为不便,故邀您前来。只是此事请不要让令父知道。请柬写给您这点亦希一并保密。
话既然说到这里,依我的性格也就不必再隐瞒什么了:由于那次九月事件,考虑到其他来宾,我也很难再邀请令父。在对待老朋友上面或许薄情寡义,但在我们这个世界,背后如何另当别论,而若表面曝光,我也不得不放弃公开场合的交往。
这次请您出席,也是出于我由来已久的想法,即想通过您将同本多家的交往继续下去。务请赏光赴会。
当天还邀请各国大使夫妇及其令爱,日本人有外务大臣夫妇、经济团体联合会会长夫妇。此外还有漂亮的小姐,请单独光临。另外——请柬上也写了——请穿无尾晚礼服。最后,麻烦您用附寄的明信片答复是否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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