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银座适逢吧女们的上班时间。虽然早过了酒吧开始营业的时间,但她们并不在意,因为迟到可受宽容的待遇,乃是提高身价的方式。这些服饰艳丽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将她们的手搭在陌生男人肩上,伸长颈子探个究竟。
“啊!好漂亮的女孩子,男朋友被车压到了,真可怜。”
事实上,扶起青年的朝子才是马路上人群注目的焦点。
朝子语气清楚地对一位警察说。
“这个伤患必须尽快送医。如果要调查,请哪位警官一同前来。我开自己的车。”
“你和这位伤患有什麽关系吗?”
“什麽关系也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而已。爸爸,车子借一下好吗?”
周伍犹豫不决。平日的冷静与自我主义,在此紧急状况下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一向不喜多管闲事,如果不幸牵扯上了,也会尽量想办法让自己置身事外,但女儿却拚命往事情的漩涡里钻。
慑于朝子的美丽和威严,年轻的警官立刻请旁观的人互帮忙扶起这个已经失去知觉的男人。
一张苍白尖锐的脸被街灯照亮了。
那张脸很难估算出正确的年龄,是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那张脸似乎隐藏着异样的苦恼,凹陷的眼、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乍看下给人一种死尸的感觉。
周伍看到那张脸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但女儿已经起身,因为他们的车子停在路旁的人行道,周伍不得已只好跟在後面。
好奇的群众尾随而至,为周伍开车的忠实司机无端地惊呼出声:
“老爷!小姐!”
伤患和警官坐在后面,周伍和朝子坐在前面助手席。群众们将脸贴切在车窗上,因为不能跟去而面露遗憾之色。
车子发动了。
“请问,要上哪儿?”
“问我没用,我也不知道。问警官吧!”
周伍没好气地说。
年轻的警官为车内亮华的柠檬色座垫所惊。
“请开往近藤医院,在筑地。”
他的语气几近哀求。
父女俩低声谈着。
“爸爸生气了吗?”
“生气有用吗?你真是个伟大的南丁格尔。”
医师诊断後表示,伤息必须留院做详细检查,朝子告知一定会再来探病後,便与父亲返家。
周伍担心柠檬色的座垫是否会留下血迹,因而忧心仲仲。
“你还好吗?朝子。没有关系吧?”
“请放心,爸爸。”
朝子回答的语气带着几分逞强,但她温柔的内心马上为自己的轻率感到後悔。她相信父亲这麽问并不是因为吝啬,而是不忍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坐在污秽的座垫上。
五月夜晚的灯光不断从奔驰的车窗外飞逝而过。一条街上,木屐店、钟表店、服装店、点心店、水果店等,大小相同,样式相近的耀眼霓虹灯接连不断,十足现实生活中的写景。在明亮的灯光下,陈列在水果店后头的季节性果实,个个肥硕光润。
“朝子,过去我一向极力避免使你受到世上苦难的影响。不仅是物质方面的苦难,所有的悲剧都希望能隔绝在你之外。在今天之前,我从不让你接触到幸福以外的任何事物,这甚至可说是我的信念。但现在,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将因着一种奇妙的冲动,而卷入他人的不幸之中。”
“也许吧。但我认为事情并没有爸爸想像的那么严重。看到车祸的时候,朝子来不及作任何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上前去,因为看见那个人时(啊,我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有一种好像是自己被撞到的感觉,所以才跑过去帮忙。”
“他看起来不太健康,不知道是从事什么行业,也许是个艺术家。”
“他好像过得不太幸福。”
“在所有车祸事故中,总有百分之几含有自杀成分。”
“如果真是这样,那麽他是自杀未遂罗,因为医生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孩子啊……”父亲说。当他叫女儿“孩子”时,表示有些话他难以启口。“……孩子,你会去探望他吗?”
“是啊,我会去。”
朝子天真烂漫地回答。
“这不太好吧?”
“为什麽?”
“你不可以再介入了。过度介入他人的不幸太冒失了。”
“可是,不知为什麽,我想再去看他。”
父亲沈默不语。汽车行驶在住宅区九弯八拐的阴暗巷道里,田园调布的家快到了。一只大白狗匍匐在篱笆下,望着驶近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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