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月之子(8)

2025-10-09 评论

  以往在遗体火化的过程当中,法兰克和他的助手几乎从头到尾部在轻松地闲话家常,虽然我们听不清楚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是今天晚上,他们几乎一句话也没交谈。
  巴比利我也无言以对。我们将长凳子搬回内院,悄然离开寇克殡仪馆。
  在重新取回脚踏车之后,我们骑着车沿着最阴暗的街道横越月光湾。
  我们去到海边。在这个时间,这个季节,整个宽广的沙滩露出水面,看起来一片荒芜。在我们背后,城市里的灯光就像凤凰缤纷的羽毛般在山丘和枝叶间闪闪烁烁;在我们面前,则是辽阔的太平洋和它如墨水似的浪潮。
  今夜的海浪很平缓,浪和浪之间的距离拉得颇远。平缓的碎浪滑上岸边,懒洋洋地激起闪着粼光的浪头,然后自右向左地崩塌,就像一层白色的皮从海水黑色的肉上剥落。
  坐在沙滩上凝望着海浪,我心想再过两个礼拜便是圣诞节,我不想去想圣诞节的事,但它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叮当作响。
  我不知道巴比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说话。他也一样。
  我想到小戴伟霖,不知道失去母亲之后的他要如何度过今年的圣诞节。或许他的年纪还小,根本不懂死亡是什么。
  不过她的丈夫,汤姆。爱琪兰一定知道什么是死亡。无论如何,他应该还是会替小戴伟霖布置一棵圣诞树吧。他哪里还有心力把金银丝绕在树枝上?
  从我们看见尸布从爱琪兰女士身上掀开到此刻,巴比首次打破沉默:“找们去游泳吧!”
  今天的天气虽然相当温和,但终究仍是十二月天,况且今年没有圣婴潮从南半球携来温暖的潮水。海水的温度相当不宜人,而且风有点凉。
  巴比褪去衣衫,为了避免衣服沾到沙,他把衣服叠好堆在一团干燥纠结的昆布上,这些昆布白天被海水冲上岸,随后就被太阳晒干了。我把自己的衣服放在他的旁边。
  我们赤裸着身子涉入漆黑的海水,然后逆着潮流往外游,游到离岸边好远的地方。
  随后我们掉头往北,顺着与海滩平行的方向流。拨浪很轻松,打水电几乎不费力气,我们熟练地乘着退潮的海浪前进,游了相当危险的一段距离。
  我们两个都是游泳好手——不过现在却显得有点大意。
  通常游泳的人在泡在水中一阵子之后,会逐渐减轻对冷水的不适感;随着体温的降低,体温和水温之间的差距便会慢慢拉近。除此
  之外,肢体的运动会让人产生身体发热的错觉,这种容易让人大意的错误讯息极可能导致危险。
  可是现在,冰冷的水温一直随着我们体温的降低愈受愈冷,我们始终没有达到令人感到舒适的温度,不管温度是真的上升还是假的上升。
  要是我们当时有点常识的话,游到这么北之后,我们就应该游到岸边,然后沿着海滩往回走到放衣服的位置。我们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只在原处稍稍停顿。我们不停踩水,一边吸气,一边直打哆降,吸入的空气冷得足以把我们珍贵的体热从咽喉冲刷得一干二净。然后,我们便不约而同地同时转身沿着原路南游,当时离岸边还很远。
  我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愈来愈沉重,胃部也十分吓人地抽筋。光是我顶着波浪的深重心跳就足以将我推入海底深处。
  虽然迎面而来的浪潮和来时其实一样平缓,但感觉上却汹涌得多,仿佛它们不断用那冰冷涂牙般的白沫撕咬着我们。我们并肩前进。小心翼翼不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冬日里夜空无法提供任何安慰,都市的灯火就像星光一般遥不可及,连大海也心怀不轨。我们唯一拥有的是彼此的友谊,我们心里都很明白,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我们都会奋不顾身地拯救对方。
  当我们回到原先的出发点时,几乎连走出海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把苦涩的海水味吐掉,整个人精疲力竭、恶心反胃,浑身剧烈地发抖,脸色比沙滩上的沙还苍白c我们被冻得连焚化炉的火有多热都回想不起来。即使后来把衣服穿上,还是觉得冻得要命。那种感觉真不错。
  我们推着脚踏车离开沙滩,穿过沙滩外缘的公园草皮,走上最近的街道。
  巴比骑上单车,骂了一句:“狗屎。”
  “骂得好。”我说。
  然后我们便骑车各自返家。
  虽然觉得不太舒服,我们还是一回家倒头就睡。沉睡,作梦,生活就这样继续。
  那次之后,我们没有再去过焚化场的窗口,也没有再提起爱琪兰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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