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102)

2025-10-09 评论

    但是真正令人惊异的是一个其大无比的帐篷。红天鹅绒的帷幕遮着舞台。德普里夫人为了自己誉满全国,艳压群芳,在宾客如云时出场亮相,决定亲自演出喜剧: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令人拍案叫绝的欺骗,在她死前再一次将自己生活的轻松愉快示给人们。在她还活着的几天里,她向一个青年诗人订购了一个剧本,他要完全根据她的要求编剧。时间短,亚历山大诗体很蹩脚,但这对她来说不是主要的。悲剧故事发生在东方。她决定演岑加妮一角,一个年轻的女王,女王是她的王国从敌人那里掳来的,她骄傲地走向死亡,虽然慷慨的胜利者向她表示愿意娶她为妻同她一起分享国王的全部权力。她提了自己的条件:她要当着毫不知情的观众演出自己自愿的死,然后才真正自尽,在演出的时候,虽然只是歌剧,她还将再一次体会她的过去,再次当女王,她想表明,她是为此而生,一旦有人夺走她的权力,她就一定死去。
    她的抱负是在那最后晚上的美丽的威严。她要用看不见的王冠装饰她的过去的画像。确保她的名字有纯洁的敬畏的观众,给他们带来一切崇高的东西。化妆品使苍白的凹陷的双颊有了红色,飘动的东方衣服遮掩了她的瘦弱的身躯。她头发上的宝石熠熠发光,好像浑暗的花朵上的朝露一样光灿灿。它那漫射光使她疲劳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她内心的更增添了无限光辉。当她出现在掀开的帷幕后面,被一群跪着的仆人,一群恭恭敬敬,惊得目瞪口呆的人包围着的时候,她的客人的队伍中出现沙沙声。她的心怦怦地跳。自从那痛苦的几周以,她第一次感觉到掀起的敬佩她的美好浪潮,正是这个浪潮支持她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她的心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感到甜蜜的忧郁,混合着忧郁的快乐,她感到遗憾,再次像潮水一般往后退到一条大的幸福河里。她前面仿佛是激浪,她看不到单个的人,那只是群众,也许是她的客人,也许是整个法国。也许是后代,也许是永恒。她只是幸福地感到这一个世界:她站在最上面,又一次在顶上,受到所有这些无名人士好奇的眼光的嫉妒、敬佩和景仰。经过好长时间,她终于意识到要再活下去。这一秒钟生命是用死来买到的,代价不算太高。
    她演戏真妙极了。她从来没尝试过演戏。因为其他人阻止的一切,在其他人面前体现恐惧、忧虑、差距、拘束等感情,这一切她都没有,她真正只演事情本身。她想要当女王,再当一小时之久,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去死,又要同情我!”因为她感觉到,她说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生活愿望。她害怕人们不想让人欺骗自己,人们想理解她。警告她,使她谨慎持重,但是在别人看来,在叫喊之后自杀似乎是绝对可信的,一阵恐惧掠过四肢。当她以凶猛的姿势挥动匕首刺向心脏倒下,似乎露出一丝微笑时,当才刚刚开始的这出戏结束时,人们冲向她。围着她欢呼,向她表示崇敬,那股高兴劲头连她自己在拥有最高权力的日子里也未见过。
    但是她只对一切骚乱笑笑而已。当人们对她百般恭维,说她表演岑加妮之死演得多好的时候,她心安理得地说:“难道我今天还不知道怎样死吗?死神已经占据我心头,后天一切就会过去。”
    人们又哈哈大笑。但是这不再使她痛苦。她心里已经出现解除痛苦的欢快,一种儿童般高傲的、欺骗了这所有的兴高采烈的人之后产生的愉快。她不由自主地附和这哄堂大笑。她以前总是玩弄人们和权力。而现在她觉察到,这不是比死亡更愉快的玩具。
    第二天,她生命的最后一整天,失去了客人。她想单独地接待死神。豪华马车滚滚而去,远方抛起一溜尘烟。骑手骑马而去。大厅空荡荡的,没有笑声和灯光,风吹得烟囱的烟飘动,仿佛血从她的血管里慢慢地往外流,她感到越越冰冷,越来越弱,越来越无防御能力和越来越恐惧。昨天对她来说似乎像作游戏一样的死亡,一下子又给这个孤寂的女人显出死的恐怖和威力。
    一切又变得清醒。她以为已经被驯服和被践踏了。最后一晚来了。灯光下许多东西后面拖着吓人的长蛇一般的影子,好像由它们的藏身之所牵制着。曾被大笑的声音窒息,用许多人的彩照掩饰了的恐怖恶魔现在又威力十足地走进了这孤寂的房间。沉默只是屈从于声浪,现在声音又像雾一样弥漫全室、大厅、楼梯、走廊,也充满这害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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