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179)

2025-10-09 评论

    还有那令人心悸的疼痛并不减弱,她感觉到奔驰的滚滚车轮的每一震荡,那盲目的奔向前方的隆隆运转残酷地折磨着她。她突然产生一种渴望:刹住飞速奔驰的列车,把它从神秘的痛楚中拉回来,此时它正朝向它奔去。
    她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痛楚和莫明其妙的恐惧紧紧地钳制着她的心,在她的一生中,即使面对可怕之事、不可测之事、残酷之事的时候,也从未体验过与此相似的恐惧感。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喉咙被掐得越来越紧。但愿列车停下才好,这念头在她心中,犹如一句祷词。
    突然响起尖锐刺耳的哨音,机车警笛狂叫,制动闸凄惨,飞奔的车轮的节奏慢了下来,越越慢,越来越慢,接着咔嚓一声,一股停顿时的冲力……她迈着笨重的脚步,费力地走近窗口,呼吸清凉的空气。旋下窗玻璃。外面,黑色的、急奔的人影……几个人仓促的词语声:一个自杀者……卧轨……死了……在旷野……
    她全身一颤。她的目光本能地注视高高的沉默的天空和那边沙沙作响的黝黑的林木。林木之上,森林上空,一颗孤寂的星。她觉得它的目光如一滴闪光的泪。她凝视这颗星,一种她从不知道的悲哀忽然袭上心头。一种在她自己的生活中从未出现的悲哀,充满炽热情感和渴望……
    列车缓慢地继续行驶;她倚在角落,感觉泪珠轻轻沿面颊滴落。沉闷的恐惧感消失了,只是她仍感到一种深沉而奇异的痛楚,她陡然寻思它的来龙去脉。一种如同在漆黑一团难以琢磨的夜里忽然醒来,感觉自己孤零零的受惊吓的小孩子们所感到的痛苦……
    潘子立译

    从教堂塔楼大钟旁路过,他发现时间已很紧迫。他把课本紧紧夹在胳膊底下,开始加快步伐,不再吊儿郎当地、懒洋洋地走路。但不久他又放慢了脚步。夏日正午的炎热,弄得他懒散无力。本来嘛,他觉得及时赶去上希腊语课,压根儿就不是那么紧要。于是,他慢悠悠地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石子路通向学校,喷射出令人窒息的灼热。到了学校,他发觉自己已迟到十分钟。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曾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最好该打道回府。但一想到今天吃饭,家里又要搞长而又长的祷告,他便感到十分痛苦,因此决定还是去教室,并猛一用劲推开了教室的门。
    他的突然出现引起了几个同学的注意。教室后排有人轻蔑地哧哧一笑,前面第一排座位上,迎接他的也只是几张挂着讥诮笑意的面孔。老师面带得意的微笑,从讲台上看着他,并压低了声音,似含蔑视地说道:“利普曼,如果你哪次准点来了,那倒真是一个奇迹呢。你平常缺少的勤奋与毅力,在迟到这事儿上倒是发扬光大了。”
    这时教室里响起一片咯咯的笑声,其间还夹杂着低低的、怪声怪气的下泛音。大家全拿眼瞄着利普曼。
    利普曼未吱一声,脸上漠无表情。但是,从一张张乐开了花的脸孔旁经过,朝自己座位走去时,他感到很难保持平静。一种深深的痛苦,一种强忍着的狂怒,在他心底燃烧。经常他经受这种难堪的场面,也次次如此。他机械地打开课本,连页码也不看一眼,只心不在焉地望着书上的字母出神,直望得那一个个字母化作颤抖的黑色旋涡,在眼前飞旋。教室里所有的言语和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形成一片毫无意义的哭声,在他耳鼓里轰鸣,很是难听。周围这一切的冷漠,铅一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他凳子前面,有几点阳光在嬉戏。它们像欢呼雀跃的孩子,旋着五彩的圈儿。那闪闪发亮的颜色,又像柔软的白手似地从斜面课桌上掠过。利普曼好奇地盯着它们,却又是视而未见。他自顾自的梦着什么,精神不太集中。就是在昨天晚上,一桩偶然的小事又将生活之镜摆到了他面前。昨天,他带着课本回家,遇上了几个同龄人,大学生呀,少尉呀什么的。这些人过去很喜欢他,可这时跟他打招呼,却面带少见的轻蔑和不言的骄傲,因为他现在还和那些毛孩子中学生坐在一起,还得听那些老掉牙的废话,那些用于巴巴的声音弹出的陈词滥调。
    他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堵着,像是一声愤怒、绝望的狂笑。自己没像小孩子似地扑倒在地,哭哭啼啼,连他本人也几乎感到惊讶了。而且,自己居然没有跳起来啐他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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