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人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早晨好,爸爸,睡得好吗?”——一个女子从他的肩头俯下身来,轻轻地把一个吻印在老人发烫的额头上。他本能地把头扭了过去。他讨厌克吉牌香水的那股甜腻腻的气味。更何况……
“爸爸,你怎么了?又不高兴了?侍者,来一杯咖啡和一份火腿蛋……没有睡好?还是听了什么不愉快的消息?”
老人压住了火气。他不敢向女儿望去,低低地垂下了头,~言不发。他刚好看到女儿那双娇嫩的小手,正在懒洋洋而又娇里娇气地在雪白的台布上胡乱地画着。他全身在颤抖。他用目光悄悄地溜在女儿那双尚未成年的少女的手臂上……不久前,女儿每天晚上临睡前总是用这双手臂来拥抱他……老人的目光又落在女儿那隆起的胸部上,它在那件新买来的高领衫下均匀地起伏着。“赤裸裸一丝不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扭在一起,”——老人在恢宏地想,“是他搂抱过、抚摸过、吸吮过、占有了……我的亲骨肉……我的孩子……啊!这个坏蛋!”
老人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爸爸,你怎么了?”女儿温存又有些吃惊地问道。“我这是怎么啦?”他脑子轰的一下,“我的女儿成了个娼妓,可我却没有勇气当面对她说出来。”
可他只是湘湘不清地说:“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很快拿起一份报纸,将它打开,好挡住女儿那惶惑不解的目光。他越来越感到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的视线。他的双手又抖了起来,“我现在必须跟她讲,就是现在,趁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思想在折磨着他,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连看女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突然间,他猛地将桌子一推,迅即吃力地向花园走去;他感觉到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下双颊。他不愿让女儿看见这一切。
这位身材矮小而结实的老人在园中胡乱地走着,呆呆地凝视着湖面。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还是被这眼前的迷人景色吸引住了:在银白色的薄雾后面,黯淡的丘陵上点缀着由柏树勾勒出来的黑色线条,闪现出绿色的波浪。丘陵后面是陡直的山峦,它严峻但并非傲慢地眺望着惹人爱怜的湖水,像是严肃的长者在观看一群可爱的孩童在无忧无虑地嫁戏。这胸襟开阔、繁花似锦、殷勤好客的大自然是多么令人神往!上帝在南国所露出的轻松、善良和幸福的微笑是多么甜蜜!“幸福啊!”老人迷们地摇晃着那沉重的脑袋。
“到这里来,是能够幸福的。我也该自己享受一次这样的幸福,来亲自领略一下,那些从不知为生活而发愁的人所过的那种惬意生活—…·写呀,算呀,讨价还价,经营盘算,五十多年了,也该享受几天悠闲自在的日子……在黄土埋身之前,也该有这么一次……六十五岁了,我的上帝,死神的手已触到了我的身体,钱不能救我,医生也救不了我……在这之前,我只想轻松地活着,舒舒服服地喘口气……可我那过世的父亲以前曾说过:‘欢乐从不属于我们,只有当你走进坟墓时,才算最终卸去了肩头的重担。’……昨天我还在想,自己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了……昨天,我还觉得是个很幸福的人,为我有这样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儿而欣慰……可是上帝今天却惩罚了我,夺走了这一切……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无法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对话……我再也不能去看她一眼,我为她而感到羞耻……这种思想将时刻伴随着我。不论是回到家中,还是在办公室里,甚至夜晚睡在床上,我都会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现在在哪里?
她刚才又到过哪里?她干了些什么?……我再也不能平平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过去,每当她跑来迎接我时,看到她是那样年轻、漂亮,我的心高兴得跳了起来。如今,当她再过来吻我时,我就会想:昨天,谁吻过这双嘴唇……当她在我身边时,我又不敢去看她一眼……不行,这样没法活下去,没法子活下去啊!”
老人像个醉汉一样一边蹒跚地走,一边喃喃自语。他一次又一次呆呆地望着湖面,泪水止不住地流进胡须。他仁立在狭长的小路上,取下夹鼻眼镜,揩抹那双噙满泪水的近视眼;
他的那副愚蠢的可怜相,一位过路的青年园丁见了,诧异地停了下来,最终还笑出了声音,随后用意大利语朝他不知喊了句什么,就跑开了。这下可把老人从眩晕中惊醒了。他急忙戴上眼镜,重往花园的另一侧,想在那里随便找个凳子,避开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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