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93)

2025-10-09 评论

    但是白天来临,这里的礁石渐渐苏醒。它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在当今的海滩旁毫无用处。没有任何东西引诱她起床。昨日种种无害的娱乐不再具有魅力。她向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迅速地喜新厌旧。房间空荡荡的,好像没有空气,她感觉到自己在过谁也没有要求她过的寂寞生活,空虚,空虚,无益,消失了,精疲力尽了。她不得不慢慢地回忆她为什么在这里和她怎么来这里的。她对白天期望什么?她凝视着壁钟,钟的指针颤抖地轻轻地无休止地走着,穿过沉默的世界。
    终于她想起来了。她曾请求她所倾心的以前惟一的爱人阿兰库亲王,每天通过一个救命的使者给她带来宫廷的消息。她昨天一整天忘记了,她的失踪使巴黎惊慌失措,现在取得这个胜利,使她高兴。使者也马上到达,但是没有带来口信。阿兰库给她写了几句冷漠的空洞的客套话,关于国王身体状况,外国王子来访的消息,使这封信变成了祝她身体健康的友好祝愿。对她和她失踪却只字未提。她生气了。这个消息真的没有公开吗?还是说她去这个讨人厌的鸟巢里休养去了,使人真的相信了他们的骗人鬼话呢?
    信使是一个单纯的、脖子粗短的马夫。他耸耸肩,表示对此一无所知。她压住自己的怒气,给阿兰库写了回信,但未露出自己的不满。她感谢他带来消息.迫切地请他继续向她报告详情。她希望在这里呆不长久,但是她仍然特别喜欢这里。她根本未注意到她已经欺骗了他。
    但是这一天还过多久才会到来?这里的时钟似乎像人本身一边迈着更缓慢的步子。她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来使时钟加速,她不从自己动手作起,她内心一切都沉默,她内心里.切精神丰富的音乐都像玩具钟一样停止了。钟的钥匙丢了。她作了多种尝试,她求教于书本,但是思想丰富的书本在她看来不过是印刷品。一种不安掠过她的心头。许多人她未见到,多年来她曾生活在他们之中。她反复地用固执的命令来驱赶仆人们,毫无益处。她本想听到上台阶的脚步声响,.见见人,人为地制造信息的混乱,自欺欺人,但是她没有得逞,正如现在她一切计划一样。饭食使她恶心,正如房间、天空和仆人使她讨厌一样。她只想要一件东西:黑夜,熟睡无梦,一觉到天明,明天传来更好的信息。
    终于到了晚上。但是这里晚上多叫人伤心!只是天黑、万物消失,暗淡无光。这里晚上就是完蛋,可是巴黎的晚上才是一切娱乐的开始。这里晚上铸造了黑夜,在那里的晚上,国王的多个大厅里灯火辉煌,闪光耀眼,使人们的心燃烧、温暖、陶醉、激动,这里晚上使入更可怕。她挨房挨门地走错,像一头猛兽蹲在多个房间里,一声不响,随着岁月失去而发胖,因为谁也没来过这里。她感到恐惧,‘她想跳起来,天花板发出叹息。一本本书堆起来,只要人们抓住它,就弄得咔咔响。在小柜子里有些东西像一个挨打的孩子那样发出可怕的叹气。因为她能摸到按键,发出哭一般的声音。万物都抵抗着入侵者,在黑暗中抱成一团。
    这个簌簌发抖的女人叫人在满屋点上灯。她试图呆在一间房里,但是恐惧又将她赶,她吓得从一间房逃到另一间房,仿佛在那间房里有一种安宁。但是她到处碰到沉默的看不透的墙壁。多年来沉默一直在这里有统治权,并且不想让人撵走。甚至灯烛似乎也感到这一点,灯烛咬牙切齿地轻微地哧哧响,滴下一滴滴热泪。
    但是从外面看王宫,有三十个窗予,闪闪发光,仿佛这里在庆祝节日。村里人成群结队站在王宫前,感到惊奇,胡吹闲聊。突然从那儿来了许多人,但是时而在这一扇窗玻璃、时而在另一扇窗玻璃上看到她的人影晃过去,总是同一个人影:德普里夫人,她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内心孤独,拼命地回瞎跑,从窗缝里窥望外面有什么东西没有来。
    第三天,她不耐烦地失去了镇定,变得粗暴。孤独压抑着她,她需要人,或者说至少需要关于人们、关于宫廷(她整个人与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关于她的朋友们的消息,以及她需要了解的某些使她激动或只是涉及到她的事情。她不能指望信使,她一清早骑马朝他跑去三个小时。正在下雨和下暴风雨,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使她把头缩回。她的眼睛看不见了,暴风雨迎面扑来,手冻僵了,几乎不能动弹,最后把她撵了回来。她脱掉湿衣服,又往床上躺下。她焦急地等待着,咬得牙板格格直响,现在她懂得了德贝勒一伊斯勒伯爵的威胁性微笑是什么意思,好像他说,她一定忍受不了长时间的孤独。现在才三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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