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已经等不及了!”秀吉一反常态,厉声驳道,“时间不等人啊,择日不如撞日。完工时我可以再去嘛。我要把秀赖带去,把戏子们也带去。内府不想去就算了。”
“不敢。大人既然执意要去,家康立刻让人通知三宝院作准备。”
当日,秀吉在三宝院一直游玩到傍晚时分,才尽兴而归。回来后,他立刻把家康叫来,道:“内府,我已跟三宝院约定了两件事,你帮我好生记着。第一,是今年秋天我还要去观赏红叶,要隆重些。第二,请主上明春巡幸醍醐,举行天下第一赏花宴……”
“这么说,下月中旬的庆功仪式取消了?”
“是,不庆祝了。内府,我总有一种预感,到时我恐会卧病在床。”
“大人说的是哪里话!大人最近正气色大好呢。”
“不!”秀吉高声驳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因此才和内府商量。”
“大人想跟家康商量些什么?”
“一旦我卧床不起,你要设法让小西行长、加藤清正、岛津又弘等人留在驻地,让宇喜多、小早川、吉川、蜂须贺、藤堂、胁坂等人尽早撤回来。我已经厌倦了战事,这并不是因为卧病。看来,还是醍醐好玩啊。你明白我的心思吗,内府?”
家康不禁一怔,他忽然发现,秀吉的表情黯淡了下去。
三月上旬,秀吉令宇喜多秀家等出发时,还曾严令他们绝不可退出蔚山、顺天、梁山等地。还没过一个月,他就完全变卦了。家康不免有些仓皇失措。
家康绝非不赞成撤兵。这次再征原本只为挽回面子,当地又饥荒严重,条件比预想的不知要恶劣多少倍。家康一直想寻机劝秀吉退兵,可没想到这话竟从秀吉口中说了出来,家康一时竟是且惊且喜。为了试探人之真意,有些人常常口是心非。这样的习性,秀吉也非没有。
“这么说,大人已预料到将要发病,才欲撤兵?”
家康想不动声色把话题岔开,不料秀吉又给拉了回来,“我刚才已经明确告诉你了:我已厌倦了战事。这种没有意义的战事,无聊透顶。”
“哦。”
“我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了。让大家都来醍醐山赏花,这样才有趣。因此,我要不失时机地退兵。”
“……”
“想必你也知,小西乃是此次战事的肇事者,清正则是强硬的主战之将,岛津为后卫。一旦我卧病在床,你就说先前已接到了我的命令……你明白吗?”
家康使劲点头。没想到,在醍醐赏花时,秀吉心里竟还有更为深远的思量。地震后重建家园,跟大明国谈判进展不顺,这一切,秀吉都毫不在意,他永远不知失败为何物……世人似都这样理解,可这并非秀吉的全部。正如他说“厌倦了战争”一样,为了从朝鲜退兵,他早就悄悄下了一手棋。为了吸引世人注意,他表面上大张旗鼓地赏花,暗地里却在拼命寻找结束战争的良机……家康觉得,眼前这个丰臣秀吉,肉体已经枯竭,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孤独。难道他即将这样倒下?
“你明白吗,内府?”看到家康点头,秀吉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在那之前,我还想和幼主游玩一次。秀赖才六岁。长大之后,他怕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却想让他记住这些。父母之心,真是奇怪啊。”
一瞬间,家康背上寒气森森。秀吉已在与死亡搏斗,朝鲜战场的残酷,已让他再也顾不上虚荣和固执了。
果然,五月初五,秀吉卧床不起。端午节,他本想和秀赖一起庆祝。秀赖恐也从侍女那里听说了,从早晨起就抱着小西洋船,蹦来跳去地玩。这船是秀吉作为节礼,跟大刀和短刀一起送给他的。秀吉起床未久,便觉右肩到后背甚是酸痛,于是传来太医。他最信赖的太医曲直濑道三已于文禄三年去世。因此,道三的养子曲直濑玄朔和太医半井明英前来把脉。把过脉,商量之后,玄朔决定立刻为秀吉实施针灸。疗后,酸痛倒是轻了一些,呕吐的症状又接踵而来。不大工夫,秀吉便弯下腰大口大口呕吐起来,便被送回了卧房。
“快把内府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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