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紧紧盯着茶阿局,那目光并非一个心志恍惚之人所有,但从他那干涸的眼中看来,他似并未能完全明白茶阿局之意。
“大人!妾身非在为儿子说话。他即便有错,但也是大人之子。请答应茶阿,见他一面,与他说一句话……”茶阿局突然闭了嘴。家康那业已干涸的眼里流出泪来。
大人明白了!茶阿局心道,他是孩子的父亲,怎能忘记?但自己却如此絮絮叨叨!她一边自责,一边急急把水递到家康唇边,道:“大人再喝一口。”
“茶阿,我没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
“就是那横笛,信长公送给我的名笛野风。”
“啊,大人倒是让妾身从架上取下来过。”
“哦。你再给我拿来。那是一支好笛。”
“这……大人是要吹笛?”茶阿局慌忙站起来,迈着碎步走到架前,取下装在红锦袋中的横笛。
“取出来。”家康说道,“威猛的信长公亦有风雅一面,他常站在吹过原野的风中吹笛。”
“是啊,风雅之心人人都有。”茶阿局取出横笛,递给家康。家康刚要伸出手,又无力垂下,他已无力执起笛子,便柔声道:“茶阿。”
“大人?”
“这笛子于德川家康,乃是救命之物。”
“救命之物?”
“喜欢打仗的信长公也有喜欢笛声的风雅一面。战事难消,风雅不绝。人自可放下屠刀,享受笛趣。人并不愚蠢,并不喜欢杀戮……”
茶阿局不解地点头。她约略明白家康的意思,却不知他为何于此时说起笛子。
“茶阿,我是想说,在我死后,你把这笛子交给上总介。”
“给忠辉?”
“是。你把这个交与他,他便会明白,他并非愚钝之人。你告诉他,这笛子让父亲开始相信世人并不愚蠢,乃是举世无双的宝物。”
“大人一直就想送给忠辉?”
“是,是,我怎单单把此事忘了……你明白了?”
“是……可是,与其让妾身去送,不如您亲手交与他。”
家康缓缓摇头,“我不能见他。太阁在盯着我……他在看德川家康是单单对秀赖那般残酷,还是对自己的儿子也同样严格。”
“啊!”茶阿局吃了一惊,笛子几欲脱手,“要是……要是这样,妾身把笛子还给大人。”她浑身发抖。她明白了,家康只欲给忠辉一支笛子,不欲相见。
“我恨您!”茶阿局尖声道,再次摇晃着家康。但家康已闭上了眼,一滴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静淌出来。
这泪让茶阿局心志大乱,“茶阿……茶阿始终严守规矩。您为何单单这般恨忠辉?我恨您……”
“……”
“忠辉娶了伊达家的女儿,但这怎能成为责罚他的理由?他实有些年轻气盛,有些任性,但同样是您的儿子,您为何单单……”
“……”
“求求大人!即便大人不能见他一面,隔着屏风与他说句话也好,只要一句。请大人与他说句话!”
“……”
“妾身非是让大人宽谅他。大人不必取消对他的责罚。大人就在……看在茶阿的面上,与他说句话……”
家康依然一动不动。
难道他已经听不见了?茶阿局心里突然一紧。“大人!大御所!您答应了?谢谢大人!妾身就照大人的吩咐,待他一到骏府,便带他到这里。多谢……”
“茶阿,你扶我起来。”
“这,您的身体……”
“无妨。扶我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不!您要起来,万一……您有话对茶阿说,就躺着说吧。”
“唉!”家康也明白不能起身,遂摸了摸茶阿局的手,“你就这么听着吧。”
“是。”
“在这个世上,哪有父亲厌恨儿女的?我也爱着忠辉……”家康说到这里,执起茶阿局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脸上渗出了汗,有些热。他又道:“但,在现今这个世上,还不能随心所欲爱己所爱。为了缔造一个太平盛世,必须有人受苦。你明白吗?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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