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147)

2025-10-09 评论

  但是这样的客厅,除非有事相求,否则不值一顾。于连的这种生活真是无趣,他所感到的厌倦想必读者亦有同感。此乃我们旅途中的一片荒原。
  在于连的生活中被费瓦克插曲占去的这段时间里,德-拉莫尔小姐一直需要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她的灵魂中进行着激烈的搏斗,有时候,她庆幸能够蔑视这位如此愁苦的年轻人了;然而,她又身不由己地被他的谈话俘获了。尤其使她感到惊奇的,竟是他那十足的虚假。他对元帅夫人说的句句是谎言,或者至少是他的思想方式的一种丑恶的伪装,因为他在几乎所有问题上的看法,玛蒂尔德都一清二楚。这种马基雅维里主义令她感到震惊。“多么深刻啊!”她对自己说,“跟持有相同论调的唐博先生那样的夸夸其谈的傻瓜或者平庸粗俗的骗子相比,又是多么不同啊!”
  然而,于连却有些可怕的日子。为了履行最艰难的职责,他每天都得在元帅夫人的客厅里露面。他为了扮演一个角色而付出的努力终于使他的心灵疲惫不堪。夜里,他穿过德-费瓦克府的巨大的院子时,常常是靠着性格的、理智的力量才免于陷入绝望。
  “我在神学院里战胜了绝望,”他对自己说,“而那时我的前景是多么可怕啊!我或是飞黄腾达,或是横遭厄运,无论是哪种情况,我都必须和天底下最可鄙、最可厌的人朝夕相处,度过我的一生。第二年春天,短短的十一个月以后,我成了也许是我那个年纪的年轻人中最幸福的一个。”
  但是,这些严密的推理碰上可怕的现实,往往不起作用。他每天都在吃午饭和吃晚饭的时候看见玛蒂尔德。从德-拉莫尔先生口授的许多信稿中,他知道她就要跟德-克鲁瓦泽努瓦先生结为夫妇了。这个可爱的年轻人已经每天两次来德-拉莫尔府上了;一个遭到冷落的情人的嫉妒的眼睛没有放过他的一举一动。
  当于连以为看出德-拉莫尔小姐善待她的未婚夫时,回到房里以后,他就情不自禁地深情地望着他的手枪。
  “啊!”他对自己说,“把内衣的标志去掉,到个距巴黎二十里远的什么僻静的森林里,结束我这可憎的一生,不是更明智吗!当地没有人认识我,我的死半个月内不会有人知道,而半个月后谁会想到我呢!”
  这番推理很明智。然而第二天,隐约看见玛蒂尔德的胳膊,只消袖口和手套之间那一段就足以把我们这位年轻的哲人投进残酷的回忆中去,而正是这回忆使他还留恋人生。“好吧!”他这时就对自己说,“我要把俄国人的策略坚持到底。那会怎样结束呢?”
  “至于元帅夫人,抄完这五十三封信,我当然不会再写别的信了。
  “至于玛蒂尔德,如此艰难地演了六个礼拜的戏,或是她的愤怒丝毫无改,或是我得到片刻的和解。伟大的天主啊!那我会高兴死了!”他想不下去了。
  大梦之后,他又能推理了,就对自己说:“那么,我会得到一天的幸福,然后她的冷酷重新开始,唉!就是因为我不能讨得她的欢心;那我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我毁了,永远地完了……
  “她有那样的性格,能给我什么保证呢?唉!我一无长处,这就回答了一切。我举止不高雅,我谈吐笨拙而单调。伟大的天主啊!为什么我是我呢?”

  德-费瓦克夫人读于连的那些长信,初时并不感到快乐,可是渐渐地她开始上心了;但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快:“多可惜,索莱尔先生并非真是个教士!否则就可以跟他建立某种亲密的关系了;有了这枚十字勋章和这身近乎市民的衣服,可要招来残酷的问题了,怎么回答呢?”她想不下去了,“某个狡猾的女友会猜疑,甚至散布说他是我娘家方面的小表弟,地位低下,是个得过国民自卫军的勋章的商人。”
  直到德-费瓦克夫人看见于连之前,她的乐趣一直是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上元帅夫人这几个字。现在,一种暴发户病态的、动辄觉得受了冒犯的虚荣跟刚刚产生的兴趣展开了搏斗。
  “让他当上巴黎附近某个教区的代理主教,”元帅夫人对自己说,“在我是多么容易的事!可是索莱尔先生连个头衔也没有,还是德-拉莫尔先生的小秘书!真扫兴。”
  这颗什么都害怕的心第一次被一种与她对身份和优越的社会地位的追求无关的利益所打动。她的老门房注意到,他把那位神情如此忧郁的英俊的青年的信送来时,准能看见元帅夫人脸上的心不在焉和不满一下子消失,而那种神情她一见有下人来到总是立刻就挂在脸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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