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比我更熟悉当地的地形,很快就从我眼皮下消失了。当我返回堡垒时,这里充满了人们的嘈杂声,射击和爆炸的声响有所降低。法西斯分子仍从三个方向对我们猛烈地开火,但距离我们比较远。此后,我们暂时击退了他们的反攻。我记得,我曾以神谕似的口吻说道:“我们只能控制这个地方半个小时,不能更久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半个小时。从右手的胸墙上方看过去,你会看到无数支来复枪吐出的绿色火光在黑暗中闪烁。但它们离我们还很远,大约100或200码。我们现在要做的工作是搜索阵地,缴获一切值得缴获的东西。本杰明兴奋地从塌陷的顶棚下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捆绑着一个弹药箱。
“同志们!弹药!这里有很多弹药!”
“我们不需要弹药,”一个人说道,“我们需要来复枪。”
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我们的来复枪半数都被泥土堵塞,无法使用了。枪管需要清理,但是,在黑暗中将来复枪的枪栓取下来是很危险的事:你把它放在某个地方,可接下来你就可能会把它搞丢了。我有一个小型手电筒,那是我妻子想方设法从巴塞罗那买到的,否则我们中就没有任何形式的照明光源了。一些来复枪没有故障的人开始断断续续地向远方闪光处开火。没人敢过快地连续射击,即使是最好的来复枪,如果连续射击枪管也会发烫,枪管太热更容易发生堵塞。掩体内的我方人员大概是16人,包括一两名伤员。那些受伤的人,其中有英国人也有西班牙人,都躺在外面的安全地方。帕特里克?奥哈拉,一个贝尔法斯特*的爱尔兰人,曾经接受过一些急救方面的训练。他背着一大包绷带,来回奔跑,抢救和包扎伤员。不过,他每次返回掩体都会误遭枪击,尽管他愤怒地大叫自己是“Poum(马统工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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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北爱尔兰东部的港口城市。——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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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开始对整个阵地进行搜索。我附近躺着几个死者,但我没有时间停下来去仔细观察他们。我要搜寻的东西是机关枪。在我们潜伏在堡垒外面的时候,我始终有些困惑不解,而且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机关枪没有开火。我对着掩体内的机关枪位置打开手电筒,多么令人失望啊!机关枪不在那里。机关枪的三角支架,以及大量弹药盒和备用零件盒倒是全部原地未动,就是机关枪不见了。他们一定是在最初交战时就把机关枪卸下并转移了。毫无疑问他们是奉命行事,这是一种愚蠢和怯懦的行为,因为如果他们用机关枪从这里扫射,那会消灭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我们全都为此狂怒不已。我们曾梦寐以求缴获一挺机关枪。
我们东寻西找,但没有发现任何稍有价值的东西。遍地都是法西斯分子散落的手榴弹——一种更差劲的手榴弹,只要拉断那根细绳就能立即爆炸——我捡起几个放进袋里留做纪念。我无法不对法西斯部队士兵的赤贫感到震惊。在我们的防空壕里,你会看到许多随手乱扔的多余的衣服、书籍、食物、小件私人物品之类的东西,而那种情况在这里完全不存在。看来,这些未付薪酬、强征入伍的可怜的法西斯士兵,除了毯子和一些浸了水的大块面包之外,什么都没有。堡垒的最北端,有一个小型防空壕,顶部高出地面,并留有一个小天窗。我们向窗内打开电筒,大家立刻发出一声欢呼。壕内有一个罩上皮套的圆柱形的物体,高约四英尺,直径六英寸左右,斜靠在墙上。这明显是机关枪枪身。我们对周围巡视了一番,然后进入防空壕,发现那个皮套内的东西并非是机关枪,而是我们在这支装备奇缺的队伍里显得尤其珍贵的东西。它是一架大型望远镜,放大倍数至少也有60—70倍,此外还附有一个可以折叠的支架。这样的望远镜在我方前线部队中根本不存在,而我们又急需这样的望远镜。我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它取出来,并将它斜靠在掩体上,准备随后带走。
就在此时,有人高声喊叫,法西斯分子正在包围我们。确实,双方激烈交火的喧嚣声变得震耳欲聋。但法西斯分子显然无法从右侧反攻,因为这意味着必须穿越双方战线间的无人地带并攻击原属他们自己的堡垒胸墙。如果他们对这一切还有点理智的话,那就只会从阵地内侧向我们反攻。我走到防空壕的另一侧。这个阵地看起来大致上像块马蹄铁,防空壕大多修建在中间部位,所以我们左边还有一道防护胸墙。猛烈的射击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但从那边发起攻击并不会起很大作用。真正危险的正前方,那里根本没有防御设施。一串子弹刚刚从头顶上方飞过。这些子弹一定来自离战线相对较远的另一个法西斯分子的阵地。非常明显,我们的另一支突袭部队根本就没能夺取那个法西斯阵地。这一次的交火噪音是震耳欲聋的。这种完全类似于战鼓的咆哮声,是由大量来复枪发出的。我已在一定距离外听惯了这种声音,而这一次却是我首次身临其境。当然,现在,战线已经延伸至数英里。道格拉斯?汤普森——一只胳膊上缠着绷带,无可奈何地垂在身体侧面——正斜靠字胸墙上,用单手向闪光处开枪。一些来复枪管被堵塞了的人则为他填装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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