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加泰罗尼亚致敬(18)

2025-10-09 评论

  双方交火一两个小时后,敌方火力渐渐减弱,以至停止。其间我们仅有一人负伤。法西斯分子将一些机枪前移至军事无人区,但留出一段安全距离,也无意于将枪口对准我们的胸墙。事实上,法西斯部队并不是真的发动进攻,主要是为了枪弹齐鸣,制造欢快气氛,庆祝他们夺取马拉加。此事的重要之处在于,教会了我万万不可轻信报纸刊登的战时新闻。一两天之后,许多报纸和广播都同时报道了一则消息:一支拥有大量骑兵和坦克的强大法西斯部队对我方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战场是在一处近乎垂直的山坡上!),但被英勇的英国人击溃了。

  在法西斯分子最初宣称我们失守马拉加的时候,我们把这则消息当作一个谎言。但第二天又出现了进一步的谣传,大概又过了好几天,此事方才得到了官方的证实。仅就事件过程而言,整个不光彩的故事——守军如何没放一枪就撤离了马拉加,意大利人的暴怒没能发泄在撤退的对方军队身上,饿是发泄在那些可怜的市民身上,市民们被意大利人用机关枪去看出一百英里远。这则新闻让整个战线都感到扫兴,因为,无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民兵中的每个人都确信,马拉加的失守应该归咎于背叛行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关背叛行为或目标分歧的谈论,也使我第一次产生了对这场战争的茫然和疑问,而此前我却认为正确和错误全都是那么简单。

  在二月中旬,我们离开了奥斯库罗杀,与在这一战区的其他所有马统工党的民兵部队一起,成为围困韦斯卡的政府军的一部分。这是一段五十英里的行程,我们乘卡车穿过寒冷的平原,道路两旁修剪过的蔓生植物尚未发芽,越冬大麦刚从高低不平的土壤中露出细细的叶尖来。我们的新阵地距韦斯卡大约四公里,从这里可以看到韦斯卡的点点灯火,以及有如玩具般的各种建筑物。几个月以前,在谢塔莫被攻克之后,政府军的总指挥极为乐观地说道:“明天我们将在韦斯卡喝咖啡。”但事实证明他错了。我们虽然发动了惨烈的进攻,却并没能够攻克这座城镇,而“明天我们将在韦斯卡喝咖啡”的豪言壮语则成为全军的笑料。如果日后我能够重游西班牙,我会专程前往韦斯卡喝上一杯咖啡。

  在韦斯卡东边,直到三月底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简直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平无事,而敌人离我们只有两百米远。法西斯主义者被赶回韦斯卡以后,共和军控制了这部分战线,但并没有急于向前推进,这样就形成了一条口袋状的战线。后来共和军曾被迫向前推进——这在对方火力下可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过目前,敌人好象完全不存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对付寒冷和弄到足够的食物。事实上,这一时期的不少事情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接下来我将记述其中的一部分。在这里,我将首先从政府军的立场说起,讲述国内的政治形势,并尽可能按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进行。

  起初,我忽视了战争的政治意义,直到这时才迫使我不得不注意它。如果你对党派政治的恐怖毫无兴趣,请跳过这些内容不读,正因为如此我才将其中的政治部分列为单独的一章。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单纯地从军事角度来谈论西班牙战争。因为,它首先是一场政治战争。如果不紧扣政府军阵营内部各种政治党派的斗争,那么战争爆发第一年的任何事情都会让人感到无法理解。

  在我刚到西班牙以及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对于政治形势既无兴趣,也不甚了解。我只知道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但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战争。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参加民兵,我的回答是:“反抗法西斯主义”;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而战,我的回答是“为了人类共同的尊严”。我赞同《新政治家报》的这一说法:这场战争是为了捍卫文明,反对希特勒支持的布林普斯(Blimps)上校部队的疯狂进攻。巴塞罗那的革命气氛深深地吸引着我,但我并不想去理解它。P.S.U.C.,P.O.U.M.,F.A.I.,C.N.T.,U.G.T.,J.C.I.,J.S.U.,A.I.T.等诸如此类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各种政党和工会的名称,只是让我感到厌烦和愤怒。它们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西班牙的首字母略缩语似乎正在泛滥成灾。我只知道我参加的是一个名叫P.O.U.M.的组织(其实我只是加入了属于P.O.U.M.的民部队,并未参与他们的其他事情,因为在到达巴塞罗那时碰巧我只带着英国独立工党的一纸介绍信),但我并没有弄清它与其他政治党派之间有着严重差别。在波切洛山,当人们指着左边的位置告诉我“那些人是社会主义者”(意思是P.S.U.C.的人员)时,我感到困惑不解,说道:“难道我们不都是社会主义者吗?”我认为,大家都是拼死战斗的人,居然还存有党派之见这太愚蠢了,我的一贯态度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停止无聊的政治争论而在战争中同心协力并肩战斗?”这当然是反法西斯的正确态度。但这也正是英国报纸正在精心散布的言论,其目的主要是为了不让人们弄清斗争的真实性质。在西班牙,特别是在加泰罗尼亚,实际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明确地保持这种态度。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每个人迟早都要站到某一边去。因为任何一个即使对政治党派和对立“阵线”全然漠不关心的人,他自己的命运显然也会被无情地牵入其中。作为军人,他们一方面是反对佛朗哥的战士,但另一方面也是两种政治理论激烈斗争中的棋子。当我在山上搜集柴草时,当我在巴塞罗那骚乱中躲避共产党人的机枪扫射时,当我最后在警察的追捕下逃离西班牙时,我总是在想,这是否就是真正的战争,还是《新政治家报》捏造出来的那种战争,——所有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很特别,因为我是在为马统工党的部队服务,不是站在加联社党的一边。这两套大写字母看起来平常,其实却有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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