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加泰罗尼亚致敬(94)

2025-10-09 评论

  因此,大致说来,各种政治党派力量的联盟就是这样的状况。一方面,全国劳工联盟、F.A.I.、马统工党和一部分社会主义者代表工人控制部分权力,另一方面,右翼社会主义者、自由派人士和共产党人则代表中央政府及其军事力量。

  这时,大家就能明白了,为什么我赞成共产党人的观点,而不是马统工党的观点。共产党人有明确的行动方针,从常识来看显然是一种更好的政策,它预见到了几个月以后的事情。自然不必说,马统工党那种只顾眼前的短视政策和他们的宣传之类,全都糟糕透顶。一切都注定了必然如此。否则他们完全有可能吸引更多的群众跟随他们。具有决定作用的是,共产党人能够灵活适应战争的进程,而我们和无政府主义者则几乎一成不变,至少在我看来就是这样。这也是当时人们的普遍感觉。共产党人吸引中间阶层反对革命,即获得了权力,又迅速发展了党员,在人们看来他们是唯一能够赢得胜利的政党。苏联提供的武器和主要由共产党人领导下的部队在马德里的顽强守卫,使共产党人成为西班牙的英雄。正如有人所说的那样,从我们头顶上飞过的每一架苏联飞机都是共产党人的宣传品。在我看来,马统工党的纯粹革命主义,虽然合乎逻辑,但却不会有什么结果。毕竟,最重要的事情是赢得战争。

  与此同时,激烈的党派斗争也在报纸、小册子、海报、书本上进行,攻击性的言辞无处不有。这时我看得最多的报纸是马统工党的报纸LaBatallaandAdelante(《战斗》和《前进》),它们对加联社党的“反革命”吹毛求疵、没完没了,这让我感到它们过于自以为是,令人生厌。后来,我更自信地研究了加联社党和共产党的报纸,我觉得,马统工党和他们的对手相比,几乎无可责备。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们实在缺少更多的机会。与共产党人不同,他们在国外的新闻媒体上毫无立足之地,在西班牙国内也处于罕见的劣势,由于新闻审查主要为共产党人所左右,这就意味着,如果马统工党的报纸刊登了任何所谓有破坏性的消息,那就很容易遭到查禁或课以罚金。就马统工党而言,比较公允的评价应该是:尽管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宣扬革命、反反复复引述列宁的语录和许多不相干的言论,但他们一般并不进行人身攻击。他们主要利用报纸发表文章进行论战。他们设计大幅彩色海报是为了扩大对公众的影响(海报在西班牙非常重要,因为大多数人是文盲),而不是为了向自己的对手发动攻击,其内容多只是宣传反法西斯或抽象的革命。民兵们所唱的那些歌曲也属于这类宣传。这与共产党人的攻击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将在本书后面的章节讨论其中的一些问题。在这里,我只想简要说明一下共产党人的进攻方针。

  从表面上看,共产党人和马统工党之间的斗争只是一种策略之争。马统工党赞同进行直接革命,共产党人则反对这样做。在这方面,涉及双方的很多问题均需论及。共产党人认为,马统工党的宣传分化和削弱了政府力量,因此加大了战争的危险。对此,我虽然始终不赞成,可仍认为这毕竟是一个好主义。但是,观测的人策略的奇特性也就显露出来了。他们开始宣称马统工党分裂政府力量并不是由于判断错误,而是故意为之。起初只是试探性地说一说,不久就大声地嚷嚷起来。马统工党被说成只不过是一帮伪装的法西斯主义者,他们受到佛朗哥和希特勒支持,他们的假革命政策只是支援法西斯事业的一种方式。它是一个“托洛茨基主义者”的组织和“佛朗哥”的第五纵队。这就等于说,成千上万的工人群众,包括八千或一万个在前线战壕里饱尝艰辛的战士,数以百计的来到西班牙抗击法西斯主义并不惜为此牺牲生命和国籍的外国人,都只是支持敌人的叛徒。这种蓄意编造的故事,通过海报等各种方式在西班牙各地广泛传播,并在许多国外共产党人或支持者的新闻媒体上再三出现。如果我这些都搜集起来,恐怕仅引语就会塞满好几本书。

  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抨击:我们是托洛茨基主义者、法西斯主义者、叛徒、谋杀犯、胆小鬼、间谍等等。我承认这令人不快,特别是想到某些人故意捏造了这些罪名。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西班牙男孩被用担架从前线抬下来,从包裹着的毯子中露出惨白的脸,再想到伦敦和巴黎那些圆滑世故的人正在写小册子证明这个男孩是一个伪装的法西斯分子,这实在令人感到不是滋味。战争的最恐怖的特征之一,就是煽动战争的那些宣传、叫嚣、谎言和仇恨,全都出自从来不上前线作战的那些人之口。我在前线认识的加联社党民兵,我从国际纵队那里认识的观测的人,他们从没认为我是托洛茨基主义者或叛徒,只有远在后方的新闻记者才会对许多事情信口雌黄、妄加评论。那些人写小册子反对我们,以及在报纸上辱骂我们的人,远离枪林弹雨、泥泞沼泽的战场何止数百英里,大多悠闲自在地待在家中,最多也就是来到巴伦西亚的报馆里侃大山。除了党派之间的长期斗争和诽谤外,所有常习的战争材料、英雄故事和敌意的污蔑——一如既往,差不多都是那些从不参加战斗,或战斗一旦打响就狂逃百里的人编造完成的。这场战争最阴暗的影响之一,就是让我认识到左翼新闻媒体在每一个方向都和右翼的一样弄虚作假、虚伪透顶。[1]我真切地感受到,在我们这一边,即政府这一边,这场战争完全不同于普通的帝国主义战争,但战争的宣传却让你永远无法弄清其本质。战争刚一开始,左翼和右翼的报纸就仿佛同时跳入同一个相互辱骂的污水坑之中。我们都记得,《每日邮报》的海报说“左派虐待修女”,而《每日工人报》说佛朗哥的外国军团是由杀人犯、白奴贩子、瘾君子、欧洲各国的人渣组成。直到1937年10月,《新政治家》还说法西斯分子用活蹦乱跳的儿童筑成路障(这样的路障材料可真不是随手可取的),阿瑟?布赖恩特先生宣称,在忠诚的西班牙人中,要“锯掉一名保守商人的腿”是“一件平常事”。写这种文字的人从不参加战斗,可能他们以为写作已经足以替代战斗。在所有的战争中都是如此,战士打仗,记者叫唤;除了短暂的宣传旅行外,自诩真正的爱国者从不在前线的战壕里停留。想到飞机正在改变战争的局面,这倒有时让我感到快慰无比。在下一次大战来临时,我们也许可以看到史无前例的景象:一名弹片穿身的沙文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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