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透口气(14)

2025-10-09 评论


  唉,我想后来的事你能猜到。点名时,命令下来了,我们要收拾起所有装备,准备好在二十分钟内开拔。我们顺着大路行军行了有九英里,然后上了卡车,被运到前线的另外一处。至于那个杨树之下的池塘,我从来没有再次看到或听说过,我想它后来会被芥子气毒掉。

  自那以后,我从来没钓过鱼,好像总没机会。那之后,是等待战争结束,然后像所有别的人一样拼命找工作,然后我找了份工作,工作也找到了我。我是某个保险公司办公室前程远大的年轻人——那种积极的商界年轻人,年富力强,前程似锦,这是在克拉克大学招生广告上读到的——然后我就是那种常见的受人践踏、一星期挣五镑的人,在远近郊有座半独立的花园住宅。这种人是不会去钓鱼的,跟股票经纪人不会去采摘报春花一样,那是不合适的行为,提供给他们的,另有其他种类的娱乐方式。

  当然,每年夏天我都有两星期的假期,你也知道那种假期,在马吉特、雅莫斯、伊斯特本、哈斯廷、伯尼马尔斯、布赖顿等,每年都稍微不同,视公司的业绩而定。跟希尔达这种女人在一起,假期的主要特点,就是没完没了在心里合计包膳食的宿舍老板又骗了我们多少钱,还有告诉孩子们不行,他们不能买新沙桶。没几年前,我们去了伯尼马尔斯,有个晴天的下午,我们顺着码头闲逛,它差不多有半英里长,一路上都有些伙计在钓鱼,拿的是在海里钓鱼用的又短又粗的鱼竿,竿头有几个小铃铛,他们的鱼线则往大海里放了有五十码长。这种钓法有点闷人,他们谁也没钓到鱼,但仍然在钓。孩子们很快就烦了,吵着要回海滩。希尔达看到有个伙计在往钩上穿海蚯蚓,她说那让她感到恶心,可我还是多逗留了一段时间,走过来走过去。突然,有个铃铛响声大作,一个伙计在绞着收鱼线,人人都停下来看。一点没错,湿鱼线、铅坠拉上来了,线那头是条很大的比目鱼(我想是条鲆鱼)在挣来扭去。那个伙计把它摔在码头上的木板上,它在上下扑打着,湿漉漉的,闪着光,背是灰色而且疙疙瘩瘩的,白肚子,还有那种海的新鲜咸味。我心里似乎不知怎么被触动了。

  我们走开时,我随随便便说了一句,只是为了试试希尔达的反应:

  “我有点想趁我们在这儿,也去钓下鱼。”

  “什么!你去钓鱼,乔治?可是你根本不会钓,你会吗?”

  “噢,我以前可是钓得很棒的呢。”我告诉她。

  她照常隐隐约约不赞成,不过也没怎么想得太多,只是说我去钓鱼的话,她不会跟我一起去看我把那些恶心人的又湿又软的玩意儿穿上鱼钩。然后突然,她想到我如果去钓鱼,就需要买些装备,也就是鱼竿、鱼线什么的,要花上差不多一镑钱,单是鱼竿,就要花十先令。一转眼,她就发脾气了。你是没见过希尔达这人听到要浪费十个先令时的反应啊。她气势汹汹就来了:

  “浪费钱买那种玩意儿!荒唐!那样又破又短的东西他们竟敢卖十先令!真不要脸。你这把年纪,还钓鱼呢!就凭你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别那么宝宝气了,乔治。”

  然后孩子们来劲了。劳娜鬼鬼崇崇地挨到我跟前,以她那种愚蠢加没礼貌的方式问我:“你是个宝宝吗,爸爸?”小比利当时话还说不利落呢,就总结性地向全世界宣布:“啪啪是个宝宝。”突然,他们俩围着我跳起了舞,边敲打沙桶边唱:

  “啪啪是个宝宝!啪啪是个宝宝!”

  没老没少的小杂种!

  除了钓鱼,还有看书。

  如果我给你造成了这种印象,以为我除了钓鱼别的什么都不爱干,那就是我夸大其辞了。钓鱼当然排第一位,可读书牢牢排在第二位。我开始读书时,肯定是十或十一岁——我的意思是自觉读书。在那个岁数开始读书,就像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甚至到了现在,我仍然看书看得很多。事实上几星期下来,我都会看完几本书。我就是那种你可以称为典型的布茨图书馆读者。我总是对时下的畅销书一见钟情(《好伙伴》、《孟加拉枪骑兵》、《哈特城堡》——我对每本书都看得入迷),加入左派读书会也有一年多。一九一八年,二十五岁时,我读了些乱七八糟的书,对我的观念有了些影响。可什么都不能跟头几年相比,当时突然间,我发现打开份一便士一份的周报,便能一跃而入盗贼的厨房,还有中国的鸦片馆、波利尼西亚的岛屿和巴西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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