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透口气(62)

2025-10-09 评论

  我干旅行推销员总共干了有一年,那是段很不寻常的日子:横贯全国的旅途,摸索着到达很邪门的地方,到你正常地过几十辈子都不会听说过的内陆城镇郊区。差到极点的包早餐的旅馆,那里的床单上总是隐约能闻到粪便味,早餐煎蛋的蛋黄比柠檬的颜色还要淡。而且总能碰到别的推销员可怜鬼:中年人,一家之主,穿着虫蛀了的大衣,戴圆顶礼帽。他们真诚地相信生意或早或晚会好转,他们挣的钱就可以猛涨到一星期五镑。还得疲惫地从一家铺子走到下一家,跟不想听的铺主争辩,顾客进来时往后退,让自己不显眼。你别以为那让我特别难受,可是对有些伙计而言,那种生活是折磨。有些伙计总得先把自己修理一番,才能走进一家铺子打开样品包,就好像上绞刑台。我不那样,我不轻易放弃,我能说服人们购买他们本来不想买的东西,就算他们砰的一声在我面前关上门,我也不会很在意。卖东西挣佣金实际上是我喜欢干的,只要我能想法从中挣到一点小钱。我不知道我在那一年里是不是学到了很多,但是我抛掉了不少东西。这一年里,我把关于部队的胡思乱想完全去掉了,而且把闲着的那一年里从读小说里得到的观念抛到了脑后。赶路时,除了侦探小说,我想我没读过一本别的书,我不再是个趣味高雅之士了,而是又回到现代社会的种种现实之中。什么是现代社会的种种现实?这么说吧,主要就是为卖出东西而时刻不停、紧张不已地奋斗。多数人的方式是出卖自己——也就是找到一份工作并保住它。我想在战后的每个月,随便你说哪一行,都是人多而工作少。它给生活带来一种非常独特、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在一艘正在下沉的船上,有十九个幸存者,却只有十四条救生带。你会说了,这又有什么特别具有现代性的?跟战争又有何干?唉,感觉上是有啊。感觉到你一定要永远奋斗下去,忙碌下去;除非你能从别人那里抢过来,否则就永远一无所有,而且总是还有别的人在盯着你的饭碗;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他们就要裁员了,感觉是你得收拾包袱走人——我发誓,在战前那种老的生活方式中,不存在那种感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过得也不算差。我挣到了一点钱,银行里还有不少,几乎有两百镑。我也没被前景所吓倒,我知道我迟早能找到一份固定工作。一点没错,差不多一年后,时来运转,我找到了工作。我说时来运转,而事实上我也注定不会跌倒不起,我沦落到济贫院或者进入贵族院的机会都差不多等于零。我是那种中不溜秋的类型,会按某种自然规律一样,到达一星期挣五镑的那种层次。只要还有工作可做,我就能让自己找到一份。
  那发生在我兜售回形针和打字机色带的时候,我刚溜进舰队街上的一幢大办公楼。实际上,那里推销员免进,但我成功地给了开电梯的一个印象,就是我的样品包不过是个公文包。我沿走廊边走边找一间小牙膏公司的办公室,有人建议我去那儿试试。正在那时,我看到一个大亨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我一望即知是个大亨,你也知道那种大生意人,他们似乎比别人要占更多地方,走起路来,比一般人更趾高气扬些,他们发射出的金钱冲击波让你在五十码外都能感觉到。他走近我时,我看到原来是约瑟夫·奇姆爵士。当然,他穿的不是军装了,可我还是毫不费力认出了他。我想他是去那儿参加会议什么的。有两个职员或秘书之类的人跟着他,不是真的在为他捧着袍子尾,因为他没穿袍子,但是不知怎么,让人感觉他们在捧着袍子尾。当然,我马上向旁边闪开,但很奇怪的是,他认出了我,尽管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我。让我吃惊的是,他停下来跟我说话:
  “喂,是你!我以前在哪儿见过你。你叫什么?就在嘴边,偏偏说不出来。”
  “保灵,先生,以前在军火供应委员会。”
  “没错,那个说他不是上等人的小伙子。你在这儿干吗?”
  换个时候,我可能告诉他我在卖打字机色带,那样的话,可能话说完就完了。但是,我突然有了那种所谓灵机一动的念头——感觉如果我利用好那次机会,说不定会有所得益。所以我说:
  “是这样的,先生,说实话,我在找工作。”
  “工作,呃?嗯,不好找啊,这年头。”
  他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秒种,那两个捧袍子的自动退开一段距离。我看着他那张很帅的面孔,灰白的眉毛很浓,鼻子长得很好。他在打量我,我意识到他决定帮我。这种富人的能力真是奇怪啊,他刚才还正在赫赫生威地阔步走着,后面跟着喽罗,然后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的,他走到路边,如同皇帝突然扔给乞丐一枚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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