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曲柄摇开了发动机(自动点火已经失灵),坐进了汽车。很奇怪,就在我扣裤扣时,在我脑子里有四分之三地方装的是另一辆车里那些年轻的蠢货时,我想到了一个很棒的主意。
我要回到下宾非尔德!
为什么不?在把车拉到一档时我心想。为什么不可以?有什么能拦住我?他妈的以前到底为什么没想到?在下宾非尔德过一个安静的假期——那就是我想要的。
别想像我有想法要回去住在下宾非尔德。我没计划要抛弃希尔达和孩子,更名改姓重新开始生活,那种事只发生在书本上。但是有什么能拦住我,不让我悄悄溜回下宾非尔德,在那儿完全独自过上一星期?
我好像在脑子里都已经谋划停当,只要钱够用就行。我那笔私房钱还有十二镑,可以让我很舒服地过上一星期。我一年有半个月假,一般是在八月或九月,但如果我编一个像样的故事——比如有亲戚得了不治之症而奄奄一息等——我大概能让公司允许我把假期分成两半休,这样,在希尔达得知真胶线,悬挂昨相之前,有一星期归自己支配。比如说在五月吧,当时山楂树正开花。去下宾非尔德过上一星期,没有希尔达,没有孩子,没有飞火蛇公司,没有艾里斯米尔路,没有关于分期付款的絮絮叨叨,没有能把人逼傻的交通噪音——只是无所事事、游游荡荡地过一星期,只是去聆听那一片宁静!
但是为什么我想到回到下宾非尔德?你会问。为什么偏偏是下宾非尔德?我到那儿想有何作为?
我什么作为都没想,那就是部分关键所在。我想要的是平和与安静。平和!我们在下宾非尔德曾经有过。我告诉过你那里战前的老生活方式。我没有把它粉饰得十全十美,我还敢说那是种有点枯燥、停滞、呆板的生话。你想说的话,可以说我们像是一个个萝卜,但是萝卜不会生活在对老板的恐惧里,也不会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脑子里想着下次的经济衰退和战争。我们心里拥有过平和,我知道不用说在下宾非尔德,日子也会已经有所变化,但那地方本身不会。宾非尔德大屋的四周还会有山毛榉树林,伯福德坝那边还会有拖船道,市场上还会有马槽。我想回到那儿,只过上一星期,让那种感觉把我浸透。这有点像是东方圣人归隐于沙漠中,而且依我看,照如今事情发展的势头,以后几年里,还会有很多很多人归隐于沙漠中。就像波提欧斯老先生跟我说的那样,古罗马时期,在有了太多隐士时,每个山洞口都有人排队等着呢。
也不是我想去修身养性了,我无非想在坏日子到来前找回我的自信。因为可曾有哪个在脖子之上没死去的人怀疑过坏日子即将到来?我们甚至不知道是哪种坏日子,但我们知道那是即将要到来的。或许是战争,或许是衰退——不知道,只知道会是不好的。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总会是往下:进入坟墓,进入污水坑——不知道。而且,除非你内心的感觉对头,否则你无法面对那些。战后二十年里,我们失去了某种东西,就像体内某种至关重要的汁液让我们一点不剩地喷洒完了。整天东奔西走!永远为了一点点钱你争我抢,永远是嘈杂不已的公共汽车、炸弹、收音机、电话铃的声音。信心被毁成碎片,而骨头里本该是骨髓的地方,却是空的。
我踩下油门。单是想到要回下宾非尔德,已经对我产生了好的作用,你会了解我的感觉。上来透口气(69)!就像大海龟划拉着到达水面,伸出鼻子,往肺里吸进一大口气,然后再沉下去与海草和八爪鱼为伍。我们全在一个垃圾箱的底层闷着气,不过我有办法到上面:回到下宾非尔德!我的脚一直踩在油门上,直到我的老爷车达到了最高速度,时速差不多到了四十英里。她咣当得就像个装满了陶器的锡盘子,一片噪音中,我几乎要唱起来了。
当然,坏事的会是希尔达。这个念头让我冷静了一点,我把速度降到二十英里左右考虑了一番。
希尔达迟早会发现,这没多少疑问。至于在八月份只休一星期的假,我能够不露破绽地掩盖过去。我可以告诉她公司只给了一星期的假,很可能她不会问很多问题,因为她巴不得有机会减少度假开支。至于孩子们,他们反正会在海边待上一个月。困难在于怎样在五月份的那星期找个借口,不能一走了之。我想,最好的办法是提前很久就告诉她我要被派往诺丁汉,或者德比,或者布里斯托尔,或者别的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一项特殊工作。但如果我提前两个月就告诉她,就会显得我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乔治·奥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