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了,格拉威特先生,你这儿今天有没有蛆?”
通常他会咆哮起来:“什么?!蛆?我的铺子里会有蛆?几年没见过了,你以为我这儿养苍蝇?”
他那儿当然有苍蝇,而且无处不在。他经常用一根头上绑着皮革的棍子对付它们,拿它伸到很远的地方,把苍蝇拍个稀巴烂。有时只能空着手走人,但无一例外,他每次都会在你就要走时向你喊道:
“听着!你去后院看看,找得仔细的话,兴许能找到一两只。”
可是在那儿,常常到处能找到一窝窝的蛆。格拉威特的后院闻起来像是战场,那年头卖肉的还没有电冰箱。要是把蛆放在锯末里,存活时间就会长一些。
黄蜂蛹不错,只是不容易穿上鱼钩,除非把蜂蛹先烤一下。谁要是发现一个黄蜂窝,我们会在夜里出去把松节油倒进去,然后用泥巴堵住洞口。第二天,黄蜂就会全死光,然后就可以挖出蜂窝,把蜂蛹掏出来。有次出了岔子,不知道是松节油灌错洞还是怎么,捣掉泥塞时,里面关了一晚上的黄蜂嗡的一声全飞出来。我们被蜇得还不算厉害,可惜旁边没人拿秒表给我们掐一下时间。蚂蚱差不多是能找到的最好的鱼饵,特别是钓白鲑。钓鱼时把蚂蚱穿在鱼钩上,也不用鱼坠,只用在水面上左点一下,右点一下——那被称为“点水钓法”。但是只能逮到两三只蚂蚱。绿头大苍蝇也他妈难逮,那是钓鲮鱼的最佳鱼饵,特别在晴天时,要尽量把苍蝇活着穿上鱼钩,那样就能扭动。白鲑甚至吃黄蜂,不过把活黄蜂穿上鱼钩倒是个考验人的活。
天晓得另外还有多少种鱼饵。面包糊是用旧布裹着白面包,然后加水挤成,还有奶酪糊、蜂蜜糊,还有里面带茴香子的面糊。煮过的麦粒钓鳊鱼不错,钓虾虎鱼用游丝蚯蚓很好,可以在陈年旧粪堆里找到。里面还能找到另外一种小蚯蚓,身上有条纹,气味像地蜈蚣一样,钓鲈鱼上佳。一般的蚯蚓钓鲈鱼也不错,但一定要把蚯蚓放在苔藓里,可以保持新鲜不死,保存在土里的话就会死掉。牛粪上捉到的黄苍蝇钓鳊鱼很棒。据说有人用一颗樱桃就能钓到白鲑,我见过有人用圆面包里的葡萄干钓到一条斜齿鳊。
那年头,从六月十六(那是钓淡水鱼季节的开始)一直到仲冬,我的口袋里很少不带着装有虫子或是蛆的罐头瓶。为这事,我跟我妈斗争过几次,结果是她让步了,钓鱼不再属被禁止之列,我爸甚至在一九零三年作为圣诞节礼物,送了我一根值两先令的鱼竿。乔刚满十五岁就开始追女孩,打那以后就很少去钓鱼,他说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但是仍有其他五六个跟我一样,对钓鱼狂热。老天,那些钓鱼的日子可真有劲!在那些个又潮又热的下午,坐在大教室里,我趴在课桌上,听布娄厄老头儿尖着嗓子讲谓语、虚拟语气和关系从句什么的,可我的全部心思飞到了伯福德坝附近的回水处,那里有绿色的池塘,鲮鱼在里面游来游去。还有下午茶以后骑着自行车争分夺秒先冲上查姆福特山,然后冲到河边,趁天还没黑钓一个钟头。那些宁静的夏日傍晚,坝上的轻轻溅水声,鱼上到水面时的清脆水花声,能把人活吃了的蠓虫,还有一群群鲮鱼绕着你的鱼钩游,就是一直不咬钓。鱼在成群游着,看到黑脊背的鱼,我心里激动异常,盼望着,祈祷着(不错,真的在祈祷)其中一条会改变主意,在天还不太黑前咬住鱼饵。然后,总是“再钓五分钟”,接着是“顶多再钓五分钟”,直到只能推着自行车回到镇上,因为警昨晚刚洗的衣察托尔勒在暗里巡查,被逮到没灯骑车,就会“吃罚”。有时在放暑假时,我们会带着煮鸡蛋、面包、黄油和一瓶柠檬水去钓上一整天,钓了一会儿鱼,然后洗澡,然后又钓,有时候我们的确钓到鱼了呢。晚上回家时手全脏了,肚子饿得会把剩下的面包糊吃掉,还带了三四条裹在手帕里的鲮鱼,又腥又臭。我妈总是不肯做我带回家的鱼。除了鳟鱼和鲑鱼,她完全不认为河里的鱼能吃,称之为“恶心人的泥玩意儿”。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没逮住过的鱼,特别是星期天下午顺着河边的拖船道走路时,经常能看到一些特大个的鱼,而手里刚好没拿鱼竿。星期天不让钓鱼,甚至泰晤士河管理委员会也不允许。星期天,我必须穿着厚厚的黑套装,戴着能把脖子锯掉的伊顿领子,然后去“好好散下步”。有个星期天,我在浅水里看到一条尖嘴梭鱼,一码长,正在那儿睡觉,我差点儿用石头打中了它。有时候,在那些绿色池塘里靠近水草边的地方,会看到一条巨大的泰晤士鳟鱼从容游过。泰晤士河里的鳟鱼能长成特大的个儿,可实际上,从来没人逮到过。据别人说有个真正的泰晤士河钓客——就是那种长着酒糟鼻的老头儿,一年四季裹着外套,坐在轻便折凳上,带着二十英尺长,用以钓斜齿鳊的鱼竿——说只要能钓到一条泰晤士河的鳟鱼,他情愿减一年阳寿。我不会怪他们无能,我现在完全明白他们的意思,而且比那时候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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