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奥威尔在巴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巴黎伦敦落难记》的叙述者似乎非常孤独,远离他的朋友鲍里斯,一个前俄国骑兵军官,还有他在小酒馆里认识的点头之交。与之相反,奥威尔在寄宿公寓的生活却一点也不孤单。他的内莉姨妈当时和世界语学家的丈夫住在巴黎(在1944年的《论坛报》上的一篇提及亚当先生的文章被保存了下来,文中奥威尔说“由于争斗本身是龌龊的,各种世界语的发明者们之间的争执总是很难解决”)。我们知道,这位姨妈的社交能力足以让她跻身奥威尔的朋友圈。麦克卢尔代理处的贝利先生的一封信中曾提到“你的姨妈”,另外,奥威尔去世前6个月收到的一位名叫露思·格雷夫斯的女人的短信中也提到了她。格雷夫斯女士现今住在美国,由于听到广播中对《动物庄园》的赏析而动了写作的念头。她回忆在巴黎的时候,她们俩晚上常常轮流准备周六的晚宴,“在豪华大街上的我那间乱糟糟的小屋里愉快地聊几个小时的天”。20年后的她非常珍视这段巴黎时光,其中包括“和一个戴着法国布里多尼的宽边帽子的高个子年轻人谈话,他和善而且思维敏锐”。
这位露思·格雷夫斯是谁呢?在奥威尔的所有作品中都没有提到过她以及他们的共同的朋友“伊迪丝·摩根”,也没有提到过这段让她沉醉的好时光。但是,显而易见,奥威尔在巴黎的这段时间并不缺少朋友。所有的事实表明,这段时间作为一名流离海外,努力去了解巴黎,用心写作的文学青年,他的生活是惬意的,巴黎留给他的全是美好的回忆。像海明威一样,他喜欢春天的悬铃树,指出它的树皮和伦敦广场上的树不一样,不是被烟熏黑的。他喜欢上了植物园,尽管这种嗜好带有典型的奥威尔式的怪诞。20年后他跟一个朋友讲起,只有泛滥成灾的老鼠温顺地吃着你手里的东西才有趣。
1929年春天的这样的周六晚宴成了一个惯例。此间,奥威尔身体不适,偶尔写就一些报刊文章和草拟长篇小说。2月底,奥威尔生病了。3月初就住进了仁爱医院十五区的“流行性感冒”病区。《穷人之死》这篇令人毛骨悚然的随笔就是纪念这段时间的生活:他被拔火罐,硬被敷上滚烫的药膏,当然还遭受了其他的屈辱的对待。奥威尔认为自己得了肺炎,但是,“流行性感冒”就是流行性感冒,15天后他就出院了,这也让“他得了重感冒”这样的解释更合理一些。不管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出院4天之后,他已经恢复得可以出席马歇尔·福煦在巴黎残老军人院的葬礼了。根据1947年奥威尔在《论坛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对这次葬礼的描述,这次高卢人的葬礼之所以值得回忆,主要是因为有幸看到了和福煦同时代的一位具有超凡魅力的人物马歇尔·佩腾:“高高的个子,瘦瘦的,尽管已经差不多70岁了,身板仍然笔挺,蓄着浓密的胡须,像是海鸥的翅膀一样”。看到了这个昔日的战士,人群骚动起来,大家都窃窃私语:“那就是佩腾!”奥威尔却害怕被人们这样打量,直到8年后他才愿意出席乔治·V.的葬礼。
此后不久,他又遭遇了一次不期然的危机,寄宿公寓的一个意大利房客潜入了房客们的房间,偷了他们的钱跑了。奥威尔在《巴黎伦敦落难记》中记载了这件事。根据梅布尔·菲尔兹(奥威尔后来才认识的一个人,并且曾向他倾诉了一些比较私人的事情)回忆,这个意大利人名叫苏珊娜,是个“妓女”,很娇小,后来在一家小咖啡馆里被逮住了。当时奥威尔对她很着迷,据菲尔兹讲,苏珊娜有一个阿拉伯籍的男朋友,奥威尔曾和他吵过架。不管这样的描述是否属实,像关于奥威尔和其他的一些缅甸女孩以及后来其他的一些生活片断一样,我们总会感觉到奥威尔是捉摸不透的,他个人生活的很多方面都是一片空白。这次偷窃事件成了《巴黎伦敦落难记》中一系列事件的头一宗。《文明进程》付给奥威尔关于缅甸的那篇文章的稿费使得他能够付清房租,他原先是在朝不保夕的状态下和朋友鲍里斯在这里住了3个星期。之后他们在一家大旅馆(洛蒂旅馆抑或是客里隆旅馆)找到了一份大概是洗碗的工作,后来又到一家新开张的名字叫“让·科塔德旅舍”的饭店做同样的工作——只是鲍里斯成了服务生领班。
《巴黎伦敦落难记》的前半部分重点描述了奥威尔这四五个月的生活,描写生动形象,初步形成了后来的奥威尔式的特殊的写作效果:细节描写生动而冷峻(你会觉得只有奥威尔能写出人在快饿死的时候唾液的那种变化);对灰尘、肮脏或者掉进牛奶里的臭虫的挑剔;对那些终身都要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的人的真真切切的同情。随手翻开《巴黎伦敦落难记》的任何一页,展现在你眼前的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可以称得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铺当衣服时的心理描写;某旅馆的地下通道让他想起巡游舰上低低的甲板(“都很热,很狭窄,弥漫着做饭时的热气,还有厨房炉子发出的‘呼、呼’的噪音,就和引擎发出的声音一样”);充满可怕气氛的饭店,在那里你什么都买不起,胖胖的厨师累得筋疲力尽还总被厨房管事虐待等等。描写的真实让这些痛苦更加深刻而真切,你会觉得要编造出像奥威尔所写的那样奇特的事情来实在是很困难的:到虚拟的共产主义社区去搬运洗衣袋、为俄国的一份报纸写文章介绍这样的“运动”。关于某饭店楼梯下的情景——“10来个服务员脱了衣服,露出汗津津的腋窝,坐在桌子上拌色拉,把大拇指都伸到奶油罐子里。房间里弥漫着脏兮兮的食物和汗水混杂的味道”——这样的描述显然是第一手的资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本书就是完全意义上的“真实的故事”,书中描写的故事也不是就像它所描写的那样发生的。我们并非要指责奥威尔捏造事实,只是想指出观察和创作之间的差距,以及创作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技巧性创造、选择和区别对待。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D.J.泰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