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车(28)

2025-10-09 评论

  和那天夜里一样,我取道威纳兹街。这条街总是半明半暗。也许那儿停电了。我看见酒吧或餐馆的招牌闪闪发亮,但是光线是如此微弱,人们难以看清那一堆车身的阴影,它正好停在这条街拐角前面。当我到了那里的时候,我内心不禁一阵激动。我认出了这辆湖绿色的“菲亚特”。的确,这并不是什么意外,因为,对于找到它,我从来就没有灰心过。必须要有耐心,就是这样,而我觉得自己有着极大的耐心。无论下雨或是下雪,我都准备在街头久久地等候着。
  缓冲器和其中一块挡泥板已经损坏。在巴黎,当然有许多湖绿色的“菲亚特”,但是,这一辆明显带有事故的痕迹。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我的护照,索里耶尔让我签名的那张纸折叠好了正放在里面。是的,是一样的车牌号。
  我仔细察看车的内部。后排座位上有一只旅行袋。我可以在挡风玻璃和刮水器之间留一张便条,写明我的姓名和“弗雷米埃”旅馆的地址。但是,我想要立刻弄个明白,做到心里有数。车恰好停在餐馆前。
  于是,我推开浅色的木门,走了进去。
  亮光从酒吧台后的一盏壁灯洒下,使得两边沿墙摆放的几张桌子置于昏暗中。然而,我却在我的记忆中清楚地看到了这些墙壁,上面张挂着红色天鹅绒帷幔,帷幔已十分陈旧,甚至好几处已被撕裂,仿佛很久以前,这个地方曾经有过富丽堂皇的全盛时期,不过,没有人再来到这里。除了我。当时,我还以为我是在歇业以后进去的。一名女子坐在酒吧台那儿,她身穿一件深棕色的大衣。一位身材和脸庞都像赛马骑师的年轻人正在清理桌子。他盯着我,问道:“您要点什么?”
  说来话长。我向酒吧台走去,我没有去坐在高脚圆凳上,而在她身后停住了脚步。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她眼神惊讶地盯视我。一道长长的伤痕在她前额划过,正是在眉毛上面。
  “您是雅克琳娜·博塞尔让吗?”
  我对自己竟然用这样冷冰冰的声音提这个问题而感到惊奇,我甚至觉得,是另一个人在替我说话。她默默地打量我。然后,她垂下眼睛,她的目光停留在我那羊皮衬里上衣上的污迹,然后,再往下看,落在我那露出绷带的鞋子上。
  “我们已经在方尖碑广场那儿见过面??”
  我觉得我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冷漠。我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是的??是的??我记得很清楚??方尖碑广场??”
  她眼睛一直盯住我,并冲我微笑,是带有一点讽刺性的微笑,同那天夜里——我觉得——在囚车里的笑容一模一样。
  “巾.许我们可以坐下来??”
  她指指一张最靠近酒吧台的桌子,那张桌子还铺着白色的桌布。我们俩面对面地坐着。她把自己的酒杯放在桌布上。我暗自寻思,里面可能盛的是什么酒。
  “您应该喝点什么,”她对我说,“来点提神的??
  您脸色很苍白??“
  她十分认真地说这句话,甚至带有一种体贴的严肃,直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向我这样表示过。为此,我感到局促不安。
  “跟我一样,来杯‘玛加丽塔’??”
  那赛马骑师给我拿来一杯“玛加丽塔”,然后,他就从吧台后面的一扇玻璃门走了。
  “我不知道您已经离开诊所了。”她对我说,“我有几个星期不在巴黎??我本打算去打听一下您的情况??”
  过了几十年之后,我依然觉得,印象最深的是我们面对面坐着的这个地方十分阴暗。我们坐在黑暗中,就好像在眼科医生的诊室里,医生在您眼睛前渐渐地放上不同强度的镜片,使得您最终能够辨认在那一头的发光板上的字母。
  “您应该在诊所里待的时间更长些??您溜走了?”
  她又微笑起来。时间更长些?我不明白。荧光屏上,字母还是模模糊糊。
  “有人叫我出院。”我对她说,“一位索里耶尔先生来找我。”
  她好像十分惊奇。她耸了耸肩。
  “他没有跟我说起过??我想他怕您。”
  怕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让什么人害怕。
  “他觉得您有点儿古怪??他不熟悉像您那样的人??”
  她看上去神情尴尬。我不敢问她,在这个索里耶尔眼里,我究竟古怪在哪里。

  “我到诊所去看了您两三次??很不巧,总是在您睡着的时候??”
  他们没有告诉我这些来访。突然,我心头闪过一个疑问。
  “我在那个诊所里待了很长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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